馮屏愣了愣,“什麼生氣?”
她回的是真心實意的疑問。
靳懷明沒答話,靜靜注視着她,不發一言。
馮屏順着他的視線,擦了擦臉,又接着一側玻璃門的倒影打量了一下自己。和平時沒什麼不一樣的制服,一件黑色的圍裙,高高盤起來的頭發。全都是為了方便幹活。
“很顯然,你對我有意見。”
半晌,靳懷明再次開口。
他用的陳述句,半眯着眼睛,“而且意見還不小。”
馮屏覺得冤枉,瞪大了眼睛,語氣比平時波動更大:“我沒有。”
“真的沒有!”
她又重複了一次。
“那是為什麼?”
既不像平時一樣,老老實實地乖巧聽話,他說什麼是什麼,也不跟之前一樣,能壯着膽子問他一些逾越規矩的想法。
像兩個人真的隻存在着投資人和員工之間的關系。本分又無趣。
馮屏剛剛還在廚房裡上上下下地忙活,盤起來的頭發自然沒那麼齊整,耷拉在額角脖頸。
靳懷明伸手,想替她将耳旁不合群的碎發掖進去,馮屏反應過來,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意識到動作太過明顯時,已經為時已晚——男人歪頭看這她,神色明顯更加不愉,沉沉似冰。但他對着她,至少還沒到一不高興,難聽話就一籮筐地往外丢的份兒上。
馮屏不得不先一步開口,剖白道,“我對你真的沒有意見。”
“沒有意見,還是不敢有?”
靳懷明低頭看她,平平淡淡:“不要敷衍,你知道的,我最煩别人編客套話唬人。”
從見第一面起,他就認為她不會騙人。
馮屏沒能繼續開口。
她有些難以啟齒。
說到底,或許還是因為她的顧慮太多,但這份顧慮如果要真真切切地擺出來給他看,她又覺得自己可能有些不識擡舉。
等不到人說話,靳懷明的耐心終于耗盡。
“今天忙完的話就先回去吧。”
他轉過身,走了兩步,叫人看不清想法,“心情不好,就等好了再過來。”
馮屏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呼出一口氣,主動道:“靳先生,我沒有生氣,也沒有不開心。”
她隻是暫時沒有想明白。
“馬老闆說,讓我平時再多注意注意你其他的生活習慣,過來的時候記得多仔細一些……”
馮屏一條一條地理清楚。
昨天晚上,靳懷明在高中同學聚會上喝醉了,需要人接,這原本是一個人就可以完成的事情,隻是她當時還當成工作,傻乎乎地沒反應過來,後來才回過味兒——
說白了,她隻是一個平時替他打掃打掃公寓,做做飯的家政保姆。馬成軍如果需要叫人,哪裡找不到身份更加合适的?最次,哪怕叫上一個男員工,或許幫上的忙還能更多,也更恰當。
她現在已經知道馬叔叔給他做過多年的司機,尤其善解人意,做事妥當,不可能一個靳懷明的朋友熟人都不熟悉。
馮屏昨天晚上回去的路上,越回憶越懷疑,直到今天中午,對方光明正大地吩咐她過來做飯,并沒有通過平時發布工作的流程,叮囑她更多靳懷明的性格細節後,心裡才越發肯定那個猜測。
她理清楚思路,停頓一秒,正要繼續,靳懷明卻又搶了先。
“我明白了。”
他的影子被光拉得很長,聲音悠悠,“你是為馬成軍知道了我們兩個人的關系心裡不舒服?”
馮屏沒有否認,也不意外他看透她的想法。
她雙手交疊,沉默半晌,左思右想,終究鼓起了勇氣。
“靳先生,”她聲音發顫,“那我們是什麼關系呢?”
他對她有興趣。
她也不否認,自己對他也有些不同尋常的情愫。
在遇見靳懷明之前,馮屏的成長經曆中,大部分男性都在扮演令她厭惡和懼怕的角色。這使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某一天,對另一個人産生微妙的、不可忽略的心動。
偏偏這個人的身份又實在是與她差距太大。
馮屏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如果換成另一個像她一樣,沒有讀過大學,普普通通,除了自己什麼都沒有的小鎮女孩,或許會聰明得壓根裝作什麼都不明白。偏偏她并不是這樣的聰明人。
馮屏忍了又忍,終究不能裝聾作啞。如果她足夠能忍,那她也不會有萌生出死也要擺脫小鎮的一切,來到大城市為自己打拼出一條生路的心。
靳懷明隔了一段距離與她對視。
“你覺得呢?”
他将問題抛還給她。
馮屏提着的心隐隐失望。但她很快又将失望丢棄,認為對方的态度是情理之中。
“我不知道。”
她閉了閉眼,忽然大聲道,“但我覺得我對你……對您是喜歡的。”
肯定是喜歡的。
否則她不會那麼珍惜他送她的禮物,連那束他送她的百合都仔仔細細研究過怎麼才能保存更長的時間,又前後躊躇,禮物舍不得用,也不敢用,還一度妄圖将這種情緒壓下去,假裝它并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