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袖公”突然破例,周玉臣一時怔住,開玩笑道:“點啊你?準備響朵呀?”
金不換一張白面捏做的面龐,十足十的太監臉,呵着笑容:“我冇啊,我呢個人好冇膽嘅!就是好奇嘛,你不會真一輩子不讓她嫁人吧?咁蝦蝦霸霸,不好吧?”
那一雙細眼,笑得像面團上掐出來的兩彎指甲印,神情卻寫着“不敢苟同”四個大字。
周玉臣心中暗笑,口中卻道:“那又如何?我們家信媽祖的,媽祖也沒有嫁人。點嘛?誰敢拉她去坐監?”
金不換聽了,努力放平眉頭:“此事怎能……”
這時,朱麟去而複返,急匆匆地撩開簾子道:“賴貴兒那個賊配軍!咱們好心留他一命,他居然跑到貴妃娘娘面前,紅口白牙地誣陷司正!”
金不換臉色微變:“莫非這厮真是貴妃的人?”
周玉臣卻不以為意,道:“無妨,我這就去拜見貴妃娘娘。”
這廂,披香殿懸着一重又一重的紗帳,影影綽綽。
賴貴兒左腿綁了夾闆,重心全倚在右腳上。他半垂着腦袋,眼睛卻骨碌碌地在紗帳上打轉。那帳子也奇特,随着日光的偏移,顔色逐漸從缃色過渡為绯色。
關貴妃的宮女說,這是價值萬金的“月暈绫”。整個大梁攏共就三匹,全挂在披香殿了。
賴貴兒暗暗稱奇:“這樣好的料子不拿來做衣裳,白白挂着,有什麼意思?宮女們倒是穿得灰不溜秋的。”
殿内傳來幾聲喁喁細語,隔着重重帳帷,一座紫檀嵌玉石花卉十二扇圍屏隔斷了視線。賴貴兒見狀,悄悄挪了下位置。他臀上雖抹了棒瘡膏藥,但右腿受力太久了,難免繃得皮肉痛。
關貴妃說是要召見他,現下候了半個時辰,遲遲不見召傳。
西廂臨窗處擱着幾隻盆景,纖枝上挂着吉祥紅繩、金絲線,叢裡窩着兩三枚海棠式的金锞子,顯得趣味可愛。
關貴妃斜倚洋漆憑幾,手中撚着一串佛珠。她生得纖弱,體态自有一段風流韻緻,雙眉颦起:“……她不願意?”
宮女垂首道:“是。張夫人說她願意為亡夫守寡,從此吃齋念佛。”
關貴妃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妹妹年輕,哪能經得孀寡之苦?況且她心思玲珑,平日不拘聽個隻言片語的,字字都往心裡去。那張瞻雖不顯貴,家族卻複雜,斷斷不是個容身之處。”
周玉臣進來時,正撞見這愁雲慘淡的氣氛。
關貴妃見她來了,面上的悲意盡斂,冷冷道:“你就是紀察司周玉臣?我道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竟連本宮都不放在眼裡。”
周玉臣伏拜在地,驚異道:“……莫非賴貴兒真是娘娘的親信?臣有眼不識泰山,見賴貴兒不似一個好漢的做派,就沒敢把他跟娘娘想到一塊。”
關貴妃皺眉:“此獠好生無禮!可見是不知尊卑!”
周玉臣笑道:“娘娘息怒!天地可鑒,臣心中對娘娘隻有敬愛。就剛剛,臣才請了娘娘的一副畫像,打算雕成神像。好教日日香火拜見,全了臣的渴仰之願。”
她嗓音猶有少年的清爽,把阿谀取容的套話,說得拳拳之忱。
關貴妃警惕道:“你從何處得來本宮的畫像?”
宮妃肖像隻能存于内闱。宦官給事内廷,在于“絕生道,無外觊”,宮裡的娘娘主子不可窺觊,畫像也一樣。周玉臣敢說個出處,必是重罪。
“回禀娘娘,這便是一樁奇事了,”
周玉臣擡起臉,目露虔誠:“臣原是在宮外一道觀裡,見了這幅畫像,當時便覺得慈悲莊嚴,令人念念不忘。索性請人臨摹了一副,好作神女雕像。方才拜見,臣才明白,原來娘娘正是這神仙妃子!”
關貴妃露出一絲笑意,卻道:
“休說這等谄言蜜語!那日賴貴兒受傷,你身為問官,緣何不肯推詳,隻知含糊了事?”
賴貴兒和關貴妃的淵源,周玉臣已經摸清。
他和貴妃的乳娘是同鄉,有幾分交情,賴貴兒因此頗為自得,借着貴妃的名頭一直酗酒作亂,不知被罰了多少回,連累乳娘也吃挂落。
因此,與其說他是暗探子,不如說他是被攆去群玉殿的無名輩。
周玉臣不慌不忙:“娘娘有所不知,四皇子自己都跌斷了腿,如何能傷他?當日臣身邊帶着三個小内官,大家瞧得真真的,四皇子站都站不穩。”
關貴妃呵笑一聲:“還不肯說實話?傳賴貴兒!”
賴貴兒等了許久,終于輪到他粉墨登場!
他通紅的面孔透出興奮,路過時,斜着眼睛蔑了周玉臣一眼。
待賴貴兒怪模怪樣地拜見後,貴妃掩帕道:“把你對嬷嬷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是!”
賴貴兒道:“那夜奴婢親眼所見,四皇子飛檐走壁從宮牆上落下來,輕盈得像隻風筝。翌日四皇子便要殺人滅口!周玉臣就是幫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