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身着皎月留仙裙的涼玉将袖子粗魯地挽到臂彎,正捉着筆,按着紙,滿臉希冀地巴望着鳳君指教,聽了問話,臉不禁漲紅:“鳳君怎麼又提我不成器的童年,浪子回頭金不換!”
鳳桐笑着看她半晌,才開了口:“啼春表面是你的大丫鬟,實則是應侯府江湖勢力的聯絡人,她手下有春山教十死士,皆是武功高強,善用毒器之人。春山教自成立以來,隻受蕭氏調遣,除非蕭氏與繼承人簽訂合約,才可易主。”
涼玉一面記錄一面驚歎:“原來蕭氏手上沒有兵權依然能使旁人忌憚,不是靠威望,而是靠啼春手下這個春山教。”
她歪頭問道,“除了啼春,還有誰知道此事?”
“僅大小姐一人。”
涼玉啧啧:“看這樣子,蕭老太太偏心這個推月不止一星半點。是把她當做接班人來培養了?”
鳳桐颔首:“應侯魯莽,有勇無謀。孫輩裡面唯有雲推月無論從魄力還是心機,都與當年的蕭氏相似。”說到這裡,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從小被器重到大,難免會恃寵生嬌,今日到你這裡算是碰了釘子。”
涼玉臉紅了:“——我是看不慣她與親妹妹說話那個樣子。”
腦海裡倏忽閃過溫玉的臉,暖烘烘的清章殿藏劍閣,溫玉素手把白紗帳撩起,從枕頭下面小心地拎出一串光華流轉的劍穗,那穗子上的流蘇一晃一晃,每晃一下,便露出她溫柔體貼的臉:“送給你當嗣位禮的禮物,你喜不喜歡?”
她這輩子算是厭惡極了溫柔陷阱。
她停了片刻,補充道:“既然蕭氏從前鐘愛她,那我以後便注意一些,不會再讓人起疑了。”
涼玉語氣平靜,偏生讓鳳桐聽出了幾絲委屈,他伸出手拂了拂她額前的發絲,笑道:“如今你就是蕭氏,可以活得自在些,不必讓規矩拘着。”
她漆黑的一雙眼看過來,剛有些希冀,又迅速湮滅,好像靈動的火苗剛冒了個頭就被吹熄了。她嘴角泛起一絲無力的笑:“我就是活得太自在了,才走到今天這一步。”
眼見鳳桐聞言闆起臉要訓人,她立即擺着手讨饒:“好了好了!我不說了。”
“鳳君盯着我幹嘛?”她臉上的無力和哀愁隻出現了片刻,刹那間又被躍動的神色替代,笑嘻嘻的模樣和以往沒什麼區别,“我還有好多問題要問呢。”
鳳桐輕輕一哂。
涼玉抓緊提問:“我一直覺得老二有點奇怪……”
鳳桐頓了頓,露出一絲玩味的笑:“侯府有名的‘一大一小’?”
涼玉立即抓起筆,“什麼‘一大一小’?”
他看她一眼,嘴角一抹嘲諷:“小的是癡傻的三小姐撥月,大的是失身的二小姐拂月。”
“失身……”她的眼神有些茫然,驟然又想起拂月那張年輕而憂愁的臉,還有雲戟氣急敗壞的雷霆暴怒:“你有什麼臉面挑三揀四……”手指攥緊了筆。
這樣年輕的拂月啊,她像是枝頭嬌花,剛剛綻開了最新鮮的一半。
“兩年前的四月初二花燈節,年僅十六歲的雲拂月與丫鬟走散,被一群靖州來的暴民圍住。事後,跟着拂月的丫鬟全被處理掉了,然而當時看到拂月衣衫不整,瑟瑟發抖被救回府的百姓不少,迫于應侯府權勢,此事隻在暗中流傳。”
涼玉聞言始驚,随即心中隐痛:“暴民……”什麼樣的暴民敢在人潮湧動的節日裡幹這樣的事?她眼神鋒芒畢露:“此事蹊跷,有人刻意為之。”
鳳桐點頭:“确是如此。有傳言稱,暴民是鄭家買通,此舉是為了敗壞應侯府的名節,給雲家一個警告。”
涼玉愣了愣:“鄭家?”
“當今天子最寵愛的枕邊人是鄭貴妃,鄭家身為外戚,封疆列土,飽受恩寵。鄭貴妃的父親鄭倫封為忠勇侯,統兵,與平叛功臣應侯雲家都觊觎着對方的兵權。”
涼玉恍然大悟:“難怪。”
鳳桐抿了口茶,悠悠道:“鄭氏不善,往後也要多加注意。”
涼玉停了停,語氣裡帶了三分怒氣:“什麼政治鬥争要捎帶上一個無辜的姑娘,實在是下流。”鳳桐的笑容斂了斂,再次叮囑:“對方是不擇手段之人,因此不要輕敵,要多加注意。”
涼玉望着他的眼睛,鳳君不笑的時候,眉目之間倨傲冷峻,頗有些壓人的勢頭,壓得她忙不疊點頭:“記住了。”
他放下茶杯站了起來,站在窗邊:“——那兩人仍在搜尋你的殘魂,青瓦洞有昊天塔坐鎮,他們不敢擅闖,卻費盡心思觀察我的蹤迹。如今當務之急,一來盡量不要露出馬腳,二來盡快再找到你一魄,讓你的魂魄能待在本體裡,不至于占用蕭氏軀殼。”
一提到那兩個人,她就沉默,垂下眼眸,歎氣:“有勞鳳君了。”
下颌驟然被他捏住,他的手指溫熱,帶着若有似無的清淡香氣,他半強迫地托起她的臉,和她對視。他的眼珠漆黑,眸中微有諷意:“你這丫頭,還沒對壘,怎麼就像鬥敗的公雞一樣?”
他眼中毫無懼色,像是大敵當前,恨鐵不成鋼的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