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強忍痛楚,踉跄着坐回床上,沖滿臉驚異的剪秋斥道:“快去!”
屋裡一片寂靜,可她耳邊充斥了各式各樣的聲音,嘈雜聲,笑聲,喊聲,還有兵刃相接冰涼的碰撞聲,她感到自己心口一陣揪痛,呼吸變得沉重,仿佛憋着一口氣似的,折磨着她不肯放松。她的視線忽明忽暗,掙紮到桌前,桌上擺着的線織的那隻雪白的吉祥鳥,閃爍的眼睛在燭光下,正光輝熠熠。
難道,這條借來的命,大限将至?
她如此不甘心,嘲弄地低笑出聲,伸出顫抖的手,指尖輕輕碰到它的腦袋。身體驟然失力,跌坐在地上,卻也感覺不到疼痛。
那隻白鳥卻忽然發出瑩瑩白光,拍打着翅膀,竟然動了起來,在她頭頂上下盤旋一周,一頭撞開窗戶,飛了出去。
她雙手扶着桌子的邊緣,艱難地呼吸着。她覺得這種感覺似曾相識,突然想到,那是在望月台上,那時,鳳君在為她吹奏引魂曲。
原來,這是離魂的感覺。
不行,不行,不行……她的魂魄不能再散開!
她手上用力,面容痛楚扭曲,卻不能發出聲音,她絕望地感覺自己在向上浮動,雙手從指間開始發麻,漸漸蔓延到手臂。
那麼,還要用多少個兩百年得以重生?
或者,就這樣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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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纖瘦的手撐在桌上,能看得見手背上蜿蜒的青色血管。
桌上擺着一隻星盤,指針左右搖擺的幅度越來越弱,最後牢牢指定一個方向。桌前的人半晌沒動,死死地盯着指針的方向,最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她立起身來,淺褐色麻衣的袖口一拂,星盤上的梵文字符刹那間破碎開來,光芒盛放,字符旋轉、扭曲,猶如無數掙紮着螞蟻擠成了一團,又似流沙交替流動,最後化成了一堆細碎的星星點點。
她已回身拿過劍,背在了背上,整了整衣領,從容地跨出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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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驟起,揚起了紗帳。月光如潑墨,轉瞬之間鋪天蓋地地湧來。
疾風帶着寒氣破窗而入,窗邊的人立着,衣衫飒飒之間,抖落無數光點。
他立在涼玉身旁,周身籠罩着月色,用劍在空中倉促地畫了個圈,造了個光罩把他們籠在其中。他一手聚魂,一手從懷裡扯出一隻小巧的琥珀舟,催動法力将它向地上一鋪。
涼玉眼前慢慢有了光亮,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海面之上,波濤起伏,慢慢蕩漾。她睜開眼睛,發覺自己回歸了本體,正躺在冰涼的地上,她望向他:“鳳君?”
鳳桐收了聚魂的手,一把将她拉起來,擋在身後。他起手念訣,将光罩又加厚了幾層,有一些若有若無的紫色光影,像一條條細小的尖嘴魚,不斷沖撞着,企圖向光罩裡鑽,但都碎在光罩之外。窗戶是半開着的,明亮的月色湧進來,她從這個角度,恰能看見窗外的一輪圓月。
紫色的影子變得多了起來,噼啪噼啪地拍打着光罩。那種難受的感覺再次襲來,她驟然低頭,胸口赫然插着那把華蓉劍,血已然浸透了白衣。
鳳桐眼眸驚詫,嘴唇變得蒼白。
她周身虛弱至極,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勉力笑道:“——沒事,是幻影。”
華蓉劍在溫玉那裡,她絕不可能讓它離開身邊半步。今日的種種,都是過去的影子。因為她的魂魄殘缺不全,所以,會保有着死去那一刻的面貌。
她坐在床榻上,纖細的手指扶着劍,冷汗滾滾而下,卻咬牙堅持默不作聲。
鳳桐眸中戾氣陡增,數劍掃出,光輝遍地,那些紫色光暈掉落在地上,慢慢變成淡灰的煙霧,飄散在空中。
愈戰愈多。
鳳桐左手上結了個印,劍尖微微顫抖,青色鸾鳥光暈從劍上浮出,光芒璀璨的翅膀展開,已露了個尖尖的喙。紫色光暈紛紛退避,不幸觸碰到青鸾印記的,瞬間如同煙花一般噼裡啪啦炸開,接連升起一團團煙霧。
涼玉見他持劍的手有些抖,青鸾時顯時淡,眼中浮現出哀色。
被賜族姓的鳳凰家主才能使劍靈的圖騰外化。鳳桐做神君時,碧鸢一出,青鸾上下翩飛,尾翎掃過之處,火樹銀花,殺戮成災。
但這需要大量能量。今時不同往日,鳳桐已讓天帝以軒轅劍削去九成修為,沒想到他此刻還能強行召出青鸾,必然容易傷及自身。
“鳳……鳳君……”她虛弱地阻攔。
忽然,紫色光暈驟停。她微得解脫,斜倚在塌上,疲憊地閉上雙眼。
鳳桐站定片刻,确認眼前安全,才收了劍。伸手挑開她額上被汗水浸濕的發絲,感覺到她溫熱的呼吸細細拂過他的手心,像一隻被微風吹過的羽毛,劇烈的心跳漸漸趨于平穩。
他靜默地坐在了床畔,冷眼望着窗外的月色:“月圓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