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泠月色撒在星寸台上,季北辰僵直地站着,腳邊一團漆漆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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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侯府的日子過得有條不紊。
年畫兒依舊日日來讨餅,再拉着涼玉的袖子告秦沅的狀。不知不覺,年畫身量長高了,人也瘦了,小臉慢慢有了形狀,眉眼之間,隐約可見一份清麗。往常年畫兒往蕭氏身上撲,隻能撲到腰際,現在,腦袋已經能抵到胸口了。
涼玉護崽的熱情愈發高漲,有幾次在庭院裡看到秦沅帶着年畫在外面散步曬太陽,年畫仰起頭滿臉的信任,那個高大的侍衛看着她,也是滿臉寵溺,心裡便立即警鐘長鳴。她找來鳴夏剪秋悄悄囑咐:“老三大了,男女有防,派幾個人盯緊秦沅,别讓他真的欺負年畫兒,再派個人給老三教畫畫兒。”
撥月的智力停留在五六歲的孩童,學是上不了,但畫畫得确實不錯。涼玉派人請的老師,幾次三番地誇她有天賦。
涼玉心中稍感慰藉。
年末,推月生了,是個男孩兒,母子平安。雖然孕期反應巨大,幾度吃不下東西,但推月從小習武,身體底子很好,這一次生得還是十分順利。涼玉去推月婆家看過一回,新生兒的臉是皺皺巴巴的,又紅又小,擠着眼睛砸着小嘴,像個小老頭兒,涼玉心情複雜地接過來,又新奇又緊張,小心地抱在懷裡哄。
“奶奶好歹也是抱過我們幾個的,怎麼姿勢顯得這麼生疏?”推月靠在床畔,笑吟吟地調侃。她臉色紅潤,皮膚光滑,身材愈發豐滿,像個熟透了的果子。涼玉心虛,戀戀不舍地将孩子還給她,讪讪笑道:“多少年沒抱過了。”
推月把寶貝兒子抱在懷裡哄着,甜蜜了一會兒。擡眼又開始操心起别人的事:“奶奶,不是孫女總提,二妹年紀不小了,還是應該快點找個婆家,推月覺得,那城西駐兵的汪家就不錯……”
涼玉無可奈何地在心裡歎息。
自從與鄭袖正面對抗以後,她便派剪秋去跟拂月提點過。拂月過于敏感,自那以後便不再出來與鄭襯見面。可是鄭襯還依舊往應侯府跑,白跑了幾個月終于消停。
回去以後,此人轉了性,一次也沒有再踏足京城的當紅伊人館,隻閉門做功課。
後來,讓啼春在院子裡截了一封書信,她才知道,原來這鄭襯還悄悄往拂月院子裡送信,每天一封,風雨無阻,她展開信看了看,滿滿當當全是些酸詩,文才倒還不錯,語氣真摯,看起來很會讨女孩子喜歡。
她拆了幾封看了看,趴在塌上笑了半晌,便命人以後不用再攔。
拂月依舊日日來請安,隻是眉眼之間籠着淡淡的哀愁,沒有前段日子那樣輕松快活。涼玉看在眼中,也不點破,悄悄地問了幾個丫鬟:“萬一,我是說萬一,鄭襯這小子和老二真走在一處,他輩分上可是三表舅,算不算□□?”鳴夏一聽便笑了:“老太太,咱們先夫人和鄭貴妃的表,都表的八竿子打不着了,當初是兩個大家族硬要攀親,才故意拉近的。”剪秋也壓低聲音笑道:“其實,要是這鄭襯真能娶了二小姐,是最好不過的。畢竟事情是因鄭家而起,讓鄭家來負責,才算不便宜他們。”
涼玉想了想,拿扇子遮住鼻梁,無聲地笑了笑。
蕭氏唯一的孫子雲清來過幾回。小孩兒個頭竄得很快,仗着父親的寵愛橫行無忌,為挫一挫他這傲氣,涼玉罰他在院落裡跪着頂碗。
她鐵了心管教孩子,雲戟什麼話也不敢說,隻是退在一旁戳心窩子地看着。頂到第三日,雲清已經面無人色,搖搖晃晃,膝蓋青了一大截,看人的眼神都是小狗一樣可憐巴巴的。
涼玉回頭看了看鳳桐:“小鳳,給他提提神。”
雲戟嘴張得老大,伸出手來:“母、母親,不可!”話音未落,鳳桐已經搭弓上箭,眯眼輕輕一拉。
“嗖——”箭破窗而出,像一道閃電直飛出去,隔着半個庭院,一下便把雲清頭上的碗射了個粉碎,一頭紮在樹幹上,侍衛去撿,發現箭頭已經将兩人合抱的樹幹對穿,不由大駭。
涼玉倒吸一口冷氣,責怪地看了他一眼,壓低聲音:“你用那麼大力氣做什麼?”
他咳一聲,隻悄悄應道:“嗯,知道了。”
雲清兩股戰戰,吓得說不出話來,一雙眼睛怔怔地看着涼玉。
“清兒,你不是喜歡射箭嗎,連奶奶身邊這個小姐姐都不如,如何安邦定天下?”她将他溫柔地拉起來,還拍了拍他褲子上的灰塵。
雲清看着蕭氏背後小鳳手裡的弓和冷冷的臉,再看看蕭氏一臉用心良苦的慈愛的神情,哇地一下哭了,害怕似的撲到蕭氏懷裡。哭得沒力氣了,才擡起頭來擦了擦眼淚:“奶奶,雲清、雲清也想這麼厲害。”
以前他不過就是跟學堂裡張家的小少爺、李家的小公子一起比誰在家裡更橫,誰拿爹爹的賞賜更厚,誰欺負的婢女更多,誰鬥蛐蛐兒的本事更大,可哪裡比得上這帥氣的當空一箭!要是能學到這一手,那該多威風!
小臉上充滿了憧憬。
涼玉滿意地點點頭,斜了一旁心疼得要掉眼淚的雲戟,道:“以後雲清的管教交給我,你不許插手半分。”雲戟張了張嘴,怅然地應了。
“小鳳,以後你教他射箭。好好教。”涼玉看過去,笑得一臉狡黠。小鳳面無表情地看了雲清一眼,看得他一哆嗦:“老太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