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然閉着眼睛,嘴角卻微微一彎,是個狡黠而自得的神色:“反正我已兜底兒告訴你了,要殺要剮,随便鳳君。”
她這個模樣顯得有些傻氣,卻十分惹人憐愛。他緩緩道:“我早就告訴過你,凡事不能隻看一面。重華夫人歸隐,玉郎閉關,來的那些仙人,本就不了解你,當時情形之下,難免誤判。
“你可知道,我當日為将你仙身帶走,放出昊天塔傷人,死傷數十。是赤魄神君、火蓮子和巍因上神聯合請命,全你仙身。當時在大殿之上,天帝以手掩面,沒有出兵,默許本君将你帶走。都說天界最顧念規矩,這本身就已是破格。”
“若論人情冷暖,本君在千年前比你體會更深。然而時至今日,若仙界有難,仍然會打馬向前,因為你我本就屬于這裡,縱然遭遇再多委屈,也不能放棄初衷。”
她看着他,倏地笑了:“我知道,此為大義。”
風桐亦笑道:“哦,終于肯承認自己小氣了?”
他笑了笑:“我知道你說的不留情面,實際心裡不知道牽挂了多少。你這口是心非的毛病,到底是誰教出來的,嗯?”問得她無聲地笑起來,有些害臊地将頭轉了回去。
他勾起嘴角,淡淡叮咛:“跟朗月合作,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恐怕他更傾向于坐山觀虎鬥,用你來制衡溫玉,并不會幫你到底。”
涼玉微微一笑:“要制衡,我首先得與溫玉實力相當,現在是我弱于溫玉,他必定相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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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皙的手捏着牛角梳,插進烏黑的發間,一下一下,由上而下地梳着,涼玉從鏡子裡看得到錦繡飽滿的紅唇,她低垂眼睫,表情柔順:“殿下,就要簪花冠了,有點疼,且忍一忍。”
涼玉擡頭,與鏡子裡的人目光交接,女人的勾起一抹笑,正看着她。忽然間,她眉頭顫動,雙眉蹙起,眼裡不知為何漸漸蓄滿了淚,嘴唇翕動,牙齒咯咯作響,從嗓子眼裡擠出斷斷續續的一句:“殿……下……”
“瓊煙。”有人從背後緩步而來,腳踏在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涼玉看向鏡子裡,女人面容驟然扭曲,手裡一根三寸長的鋼針,泠泠閃光,猛地紮向她頭頂……
她本能地閉眼。
好痛……在裂開般的頭痛中,眼前模模糊糊,開始有了亮光。
“瓊煙,再忍忍。很快就能吃完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柔聲撫慰。
“嘶嘶嘶嘶——”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就環繞在耳邊。
随後是頭頂一陣滑膩的觸感,眼前越來越清晰,她看向鏡子裡——鏡子裡沒有她的臉,也沒有旁人的臉,一個小檀木盒子,盒子上趴着一隻手腕粗的花斑蟒蛇,紅色的信子,一吐一吐的,獠牙上半挂着涎水,正蜿蜒着身子,在凸起的盒子上滑膩膩地遛過。
她猛地閉上眼睛。
再睜開時,眼前一片漆黑。身下是毛茸茸的軟墊,鼻尖萦繞着一股松木的味道。咔哒一聲,眼前忽然一片光明,頭頂是飄飛的白色帳子。
有風掠過,吹到她臉上,她感到自己仿佛變成了一隻甲蟲,身軀巨大而笨拙,無法動彈,陽光刺目,她頹然躺在那裡。
不遠處有人說話:“蟠桃盛會的那份名錄,小仙已拟好,請神君過目。”
“嗯,有勞仙君。”答的聲音年輕而客氣,仿佛可以猜到他回答時微笑的表情。
靜默。偶爾有書頁翻動的聲音。
然後,她感到大地漂浮起來,很快又落下來。
“你究竟在哪裡?”有人就在她頭頂低聲問,輕如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