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羽再次輕輕幫它擦着眼淚,這次他沉默了很久,最終還是将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張梁真正要殺的,是你嗎?”
小皮蹲在江羽的手心,兩隻手捂着眼睛,肩膀顫抖,無聲地哭泣,淚水悄然浸透了它的雙手,使原本細膩柔和的皮膚顔色變得斑駁深沉。
先天性心髒病如果治療效果不錯的話,病人有可能活到四五十歲,甚至更久,但張梁不在這個範圍内。
張老師傅和他老婆都是從事戲曲行業,也是工作中認識的,兩人相識得晚,張梁出生得也晚,出生檢查後,醫生就告知他們,張梁患有先天性心髒病。
他們花光積蓄給張梁治病,硬是把張梁拉扯到三十多歲,但張梁身體卻一天不如一天。
張老師傅本來已經到了退休的年紀,他老伴也操勞了半輩子,過早離開了人世。
但張梁的病需要花費很多的錢,張老師傅于是繼續留在懷安大劇院表演皮影戲,用他那雙布滿皺紋的手,給觀衆帶去歡樂的同時,也為自己和孩子争取希望。
這天,張梁的病情突然惡化,醫生下了病危書,當天張梁沒有挺過這次手術,離開了。
張家也隻剩下張老師傅一個人,張老師傅拼命工作的弦也跟着斷了。
他本來想着,等一個月,等幹完這個月的表演排班,自己就退休好了。
在表演的過程中,張老師傅突然看到,一個皮影人從台子的角落向他走來,張老師傅被吓到,演出不得不中斷。
表演幾次中斷後,舞台監督也以為張老師傅是思念兒子過度,提醒他回家多休息休息。
張老師傅回去的路上,總覺得有人在跟着自己,多次回頭都沒發現有人,張老師傅家裡清貧,住着老式小區,這種小區多是老年人居住,治安較差,他心裡總是有些慌,他覺得在舞台上看到的一幕并不是幻覺。
走到家門前,張老師傅從皮包裡掏出鑰匙,這皮包是他老伴生前買給他的,他背了很多年,包的四角已經掉皮了。
鑰匙插進鎖扣,正當他要扭動時,他突然扭頭看向樓梯的拐角處,一個皮影人扒着欄杆歪頭看着他,若是平常人根本不會低頭去看,張老師傅則是一眼就注意到了它。
到底是自己從事幾十年的職業,在前幾次被吓到後,也就沒太多驚訝了,張老師傅思考片刻還是給皮影人留了個門。
皮影人從門縫中鑽進張老師傅的家裡,它也不會說話,就看着張老師傅做水,開火,煮了一碗清湯面。
盛出來的時候張老師傅還問皮影人:“你要不要來一碗?”
皮影人聽不懂,歪了歪腦袋,在廚房外面扒着門框看着張老師傅。
“看你應該是不吃,唉,年紀大了,難不成我這是瘋了?也好,早點走也挺好,他們都在下面等我呢。”
張老師傅休息的這些天,皮影人一直待在張老師傅的家裡,張老師傅每天起得很早,老人總是不願意多睡。
他每天早上在屋裡打太極,皮影人一開始隻是坐在沙發上看着他,沒過一會兒,皮影人也跑到一邊,學着張老師傅的動作,一起打太極,這舉動逗樂了張老師傅。
張老師傅閑下來也會拿出相冊裡的照片,一張一張地翻,還介紹給皮影人。
“這是我老伴,走得早,我也沒讓她過上一天富裕的日子……”
“這是張梁,我兒子,唉……”
念叨的次數多了,皮影人也記住了張梁的臉,和張梁這個名字。
這天,臧歙趁張老師傅出門買菜之際,進入張老師傅家中,想處理掉這個不确定因素。
手下的人幹活不利索,出了這麼大的岔子,硬是過去很久才發現,若是因為這麼一個小小的皮影人毀了他們現在所準備的一切,吳亮可真是死不足惜。
通過窗戶,臧歙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皮影人,他翻過窗戶,進入客廳,一隻手捏住了皮影人的身子。
皮影人在他手中掙紮,但沒有任何作用,它身上的魔氣正在退散,連帶着它僅有的靈氣,也逐漸被臧歙吸走了。
這時房門外突然傳來鑰匙擰動的聲音。
張老師傅發現自己沒帶零錢,現在大家都用線上支付,連買個菜都得掃碼,他年紀大了總是記不住操作流程。
很多老年人排斥學習這些新鮮事物,張梁生前教過他很多次,但沒過多久他不去嘗試就又忘記了。
一般出門買東西,張老師傅還是用現金的多。
臧歙沒料到張老師傅回來的這麼快,他這新的身體還沒在他人面前暴露過,他閃身準備帶着皮影人從窗戶逃走。
但張老師傅開門的速度很快,他看到了客廳裡的情況,以及張梁臉色陰森的笑容,和他手中的皮影人,皮影人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小。
“兒子……不,不對!你不是我兒子!你到底是誰?”
張老師傅連鞋都忘記換,沖進客廳要搶奪皮影人。
雖然這是張梁的模樣,但張老師傅認得出,那絕對不是張梁。
臧歙掐住沖上來的張老師傅的脖子,語氣溫和:“本想留你一命,不過你這馬上就要入土了,倒是沒太大用處了。”
張老師傅用手裡的皮包揮向臧歙,皮包很重,擊打在人身上還是很疼的,但臧歙沒有躲避,連表情都沒有變,另一隻手抓住揮過來的皮包。
手中幾乎沒有動靜的皮影人掉落,皮包拉鍊敞開,裡面掉出來了一堆小票單子和照片,擋住了臧歙的視線。
張老師傅趁機一把推開臧歙,撿起皮影人就沖到卧室裡,手中顫抖着快速反鎖房門。
臧歙慢步走向卧室門,在門口敲擊,敲擊聲一下比一下重,老式小區的隔音不好,但這會兒正是做飯的時候,老人們一般吃不慣外面的飯菜,還是習慣自己做,每個樓層都叮叮當當的。
張老師傅立刻來到書桌前,從抽屜裡又拿出一個皮影人,幾乎跟小皮長得一模一樣。
表演會對皮影人造成損耗,張老師傅有時會多準備幾個備用,但他沒想到備用的皮影人會用在這個時候。
張老師傅凝視着皮影人,臉上寫滿了難以言喻的痛苦,手中的皮影人仿佛重若千斤,他蒼老的雙手無法撐起這薄薄的一片皮影人的重量。
“你……你是張梁嗎?你的身體是不是被什麼妖怪霸占了,他是不是來取你性命的?”
皮影人這時已經虛弱至極,身上甚至連靈氣都不剩幾分了,它沒有任何回應。
也難怪張老師傅會這樣想,突然出現一個皮影人黏着自己,而自己兒子的身體肯定是被什麼妖怪霸占了,那張梁應該是附身到這皮影人身上了。
張老師傅小聲叮囑皮影人:“不要再回來了,你躲起來,不要被任何人發現,一定不要被任何人發現!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兒子……”
說完他打開窗戶,将皮影人丢了出去,然後關緊窗戶,緊握着備用的皮影人。
卧室門沒過一會兒就被臧歙推開了,木質門闆上有幾道醒目的凹陷。
微風吹過,皮影人被扔出窗外後,在空中沿着之字型的軌迹飄落,被地面上的一隻小貓叼走了,卻又很快被遺棄在一旁。
皮影人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知道自己在垃圾桶旁邊躺了多久。
它慢慢恢複,費盡力氣終于能夠站立。
跟着張老師傅的這段時間,它逐漸能理解一些人類的語言,它記着張老師傅對它說的話。
張老師傅說:“不要再回來了。”
它很聽話,躲着行人漫無目的地緩緩前行。
前面出現了一個很熟悉的建築,正是懷安大劇院,它躲在表演皮影戲的燈架上,一連躲了好幾天。
直到舞台監督慌慌張張地跑到後台,嘴唇還有些哆嗦:“張老師傅……人走了。”
它立刻從燈架上跳下來,往張老師傅家趕。
但小區樓下圍着的人太多了,張老師傅說過,自己不能暴露在别人面前,它爬到一棵大樹上,借着風,一下子躍到張老師傅家所在的窗戶上,它小心翼翼把窗戶推開一條縫,鑽了進去。
屋内還有人在走動,有人經過它,它就僞裝成一個普通的皮影人,這皮影人出現在張老師傅家裡倒是不稀奇。
卧室内,張老師傅的屍體已經被警方帶走了,房間角落的炭盆裡,都是燒完的照片,而皮影人在炭盆中看到了那個跟它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皮影人碎片。
它又從窗戶的縫隙鑽了出去,走到巷子裡的垃圾桶旁,這是那隻貓把它丢下的位置。
它想哭,但他不會,心裡的難受他無法表達,他張開嘴,發現自己現在能發出聲音了。
“啊……啊!!”它的聲音還有些稚嫩,聽上去像是嬰兒出生的破涕聲。
路過的人都以為是附近哪家的小孩子又哭了,沒人知道這哭聲來自一個皮影人。
皮影人又躲回到了燈架上,每當想起張老師傅時,它就學着張老師傅的模樣在燈架上打太極。它不懂打太極有什麼用,但心裡總是很難受,這些感受似乎都與張老師傅有關。
就這樣,直到方旬陽和江羽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