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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次。
賀亭瞳猛地睜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寒風如刀割,灌入肺腑,針紮一樣的冷痛,卻驅散了仿佛附着在他魂魄上的灼熱。
被火燒死的感覺實在是太差了。
天陰沉沉的,兩仞懸崖峭壁将天空割成一條細長的窄線,漫天飄飛的雪花像鵝毛,慢悠悠地壓下來,蓋在他身上,堆了厚厚一層。
寒山境,落雪崖。
怪石嶙峋,老樹盤虬,是熟悉的,他看了十八次的景色。
哦,現在是第十九次了。
賀亭瞳又回到了少年時,他第一次死亡的懸崖下。
呵出一口飄渺的白霧,賀亭瞳艱難擡手,将身上的雪抹了抹,回憶了一下往昔。
他這時被人殺了,頂着胸前和腰腹一邊一個大洞,抛屍在崖底,慘的沒邊。
一切重來,他又從十二境的半仙,變成了丹台破碎的二境小雜魚。但賀亭瞳向來樂觀,畢竟這輩子他又知道更多的信息,見到了更多人的結局,光是想想就覺得這人生可真是有“奔頭”呢!
顫抖着撐手,他魚一樣在地上彈了彈,試圖翻面。
隻是一轉身,他腰腹撞到了一個邦硬的東西,用手摸了摸,是一個人的小腿。
賀亭瞳:?
他記得這裡沒人的。
緩緩扭頭,他先是看見一片層疊的衣擺,鋪在雪面上,像綻開的朵芙蓉花,順着衣服緩緩朝上望去,有雪一樣顔色的長發,蒼白冷峻的臉,以及一雙幽紫的眼睛,像是金烏沉山,群星未點時的暮紫夜色,沉沉地,透着股幽寂的冷,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真漂亮,真詭異。
但賀亭瞳很确定,自己重生的前十八次,從來都沒有碰見過此人。
看起來十八九歲的年紀,俊美的臉蛋上沒有一絲表情,沖着他點點頭,很有禮貌的打招呼,“你好。”
賀亭瞳:“……你誰?”
“我叫扶風焉。”少年盤腿坐在雪裡,身綴琳琅美玉,穿着極為華麗考究的衣裳,像是剛從宴會上下來的公子哥,隻是大概赴的是鴻門宴,他衣服上濺的都是血。
像是怕賀亭瞳不識字一樣,他擡指勾來風雪,在空中組出三個漂亮字型,“這麼快忘了嗎?你我半個時辰前剛見過的。”
半個時辰前?
賀亭瞳在記憶裡迅速翻找。
這一年是麟德八年,今天是十一月十三,一天前他被師弟愛人捅了兩劍,丢下山崖,怎麼想都不大可能認識這号人物……
不對……
面前這道身影的輪廓漸漸和火中的輪廓重合……賀亭瞳猛地僵住了。
“當時風太大,你說的話我沒聽清。”
少年人繼續開口,他的聲音平靜且淡漠,他橫在膝上的長劍明亮又鋒利,“可以麻煩你再重複一遍嗎?”
賀亭瞳:“…………………”
現在再死一遍還能有重生名額嗎?
“神、君。”
賀亭瞳倒吸一口氣,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勇氣,強忍着恐懼,他迅速扒住了少年的手。
好暖。
“你就是神君嗎?!”賀亭瞳聲音激情澎湃,一顆心卻惴惴不安,“您出劍解決魔族大軍的那一招,實在是太帥了,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将傾!”
“小的願稱您為天上地下,九州四海,三界第一!什麼魔尊,道君都是徒有虛名,連你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
……
賀亭瞳身材幹瘦,頂着一身狼狽的雪和血,灰撲撲,髒兮兮仿佛剛從洞裡爬出來的小耗子,捧着少年人修長白皙的手指,喋喋不休地誇贊,他雙眼亮晶晶的,像摸着什麼稀世珍寶。
……
……
“小人望之,傾慕不已!”
賀亭瞳睜眼說瞎話,一頓狂吹,“那時我沖過去說了什麼不重要,我心裡想的才最重要,您隻要記住,我當時是在誇您,那些話隻是含蓄地表達了一下我對您的敬仰之情!”
空曠的山谷裡回蕩着賀亭瞳的彩虹屁。
他喘着氣,口幹舌燥,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金相玉質的少年。
“傾慕?”扶風焉捕捉到關鍵詞,緩緩歪頭,“敬仰?”
賀亭瞳小雞啄米。
一隻手伸了過來,貼在他臉上,将他眼睫上沾到的雪花拂去。
“很好,原來你也有此意。”
賀亭瞳一口氣還沒緩過來,就聽見對方用極冷淡的聲音吐出下一句話,“兩情相悅,不如成親?”
賀亭瞳:“………………”
那還沒緩過來的一口氣就這樣噎在心口,差點将他卡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