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靈舟,其實應該叫樓船才對,十丈高的巨大船身從靈渡處緩緩起飛,機關木翅上下開合,絕雲氣,負青天,乘風而起,在地面投下巨大的陰影,攪動的翅羽于空中拖出長長一條白痕。
此船叫鲲鵬,為星州相裡氏名下商行所有,船身一共八層,上三層供給仙家,船下五層運載凡人和商品貨物。
蘇昙訂的是仙家票,一間套房一萬靈珠,住三個人綽綽有餘,裡頭東西樣樣齊全,床鋪用的都是花州錦,小廳上的杯盞也都是青玉挖出來的,錯金的玉筷,描銀的牆繪,雲紗繃出來的燈罩裡放的不是燭,是拳頭大的明珠,一打開,珠光滿室,極盡豪奢。
不過蘇昙絲毫不為外物所動搖,他進了房間就開始尋桌子,拿出紙筆一鋪,鎖上門拉下窗,叫來了兩個小跟班,開始非常嚴肅的開會。
此時距離入夜還有兩個時辰。
“如你們所說,我昨天在溫泉裡泡暈了,然後再一睜眼,秦檀回來了。”蘇昙手拿一隻筆,鋪開宣紙,在上面畫了一個閉眼吐舌頭的小人,“是不是就說明,這具身體裡有我和秦檀兩個魂魄,我一失去意識,他就出來,他一睡覺,我就出來了。”
賀亭瞳點頭,“大概是的。”
蘇昙抿唇,陷入沉思。
桌子上放了茶水和糕點,扶風焉安靜坐在一側,拿着塊糕餅,垂着眼睛,一點點小心翼翼的啃,另一邊的賀亭瞳坐的端正,安安靜靜聽他講話,小小年紀看起來憂心忡忡,少年老成,臉上還有沒散的淤青,真是……又乖又可憐。
蘇昙的目光從賀亭瞳身上的傷口掠過,又落在扶風焉身上,他握筆的手緊了緊,堅定道:“此事因我而起,不能涉及到你們,我來和秦檀溝通。”
“我知道他厲害,他修為高深,他是劍仙,還是青雲初試主考官,你們兩個小孩沒辦法反抗。”蘇昙拿了張新紙,擡手一展開始寫信,“但沒關系,面對劣勢要學會服軟,學會蟄伏,當我們弱勢時,他讓你們做什麼你們就做什麼,想盯着我就盯着我呗,不就是吃喝拉撒那點事,還能盯出花來嗎?”
“但也不要事事都聽他的,壞事和傷害自己的事情不要做,自保為先,剩下的,交給我來!”
賀亭瞳試圖挽救,“……其實他也許不壞?”
蘇昙蹙眉,苦口婆心道:“你不懂。”
小賀不知道這是穿書,所以不明白秦檀這個人有多危險。
性格孤僻,沉默寡言,眼高于頂,脾氣暴躁,沒耐性,沒同理心,還修的是殺道,是個情緒不穩定,稍不注意就會抽人的主。
書裡主角被他抽了十幾年,抽成一塊黑心煤球,沒被抽死那是人家主角皮厚耐造有主角光環。眼前這兩個柔柔弱弱,天真爛漫的好孩子,挨一下打,眼淚不得流半缸啊?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靠譜的成年人如臨大敵,在房間裡狂寫三千字小作文試圖同體内另外一個魂魄談判。
賀亭瞳去撐開了窗,飄渺雲氣從外湧入,又被窗前隔的一層篩靈紗擋住,罡風化作悠悠清風飄進來,冷且醒神。
扶風焉還在啃糕餅,眼前發亮,吃的歡快。賀亭瞳見狀也好奇的嘗了一口,茉莉花味兒的酪糕,還行,不甜。
應是在荼靡州定的普通茶點,不過看扶風焉的樣子好像在嘗什麼珍馐佳肴,一點渣都不剩的吃掉了兩塊,盯着盤子看了半晌,收了手,坐在旁邊靜靜喝茶。
盤中一共六粒,他吃掉自己的兩塊,剩下的就不動了,賀亭瞳估摸着他應該是想留給他們。
于是賀亭瞳将自己的那塊推給他,“你吃。”
在對上扶風焉疑惑的眼神後,他解釋道:“我不嗜甜。”
扶風焉眼睫一顫,看着荷葉盞上豆綠色的軟糕,又擡眼看着對面盤腿而坐已經開始運轉靈力修煉的賀亭瞳,他将糕餅捏在掌心,很珍惜地咬。甜滋滋混合奶香的口感在唇齒間萦繞,他忽然就覺得很開心。
桌案邊正奮筆疾書的蘇昙擡頭時恰好看見這仿佛孔融讓梨一樣的溫馨場面,不由得在心裡感歎,多乖的孩子,所以絕對不能讓他們在秦檀這個暴力狂手裡受磋磨。
于是當夜他試圖強撐着不睡覺,抓着一把瓜子,與賀亭瞳喝茶聊天。
蘇昙怕扶風焉搭不上話,當然也是為了讓自己多了解些修真界知識,免得平日裡和别人聊天露出馬腳,故而他們三人聊天多是談些時事,比如當今九州的勢力格局——
中州九曜山三十三天宮的仙盟,聯合天下所有大小宗門共抗魔族,戰時互相背刺,太平時一盤散沙。
修真界五宗七姓,五大仙宗鎮守九州,七大世家源遠流長,表面上一派祥和,暗地裡搶靈脈搶人才,針尖對麥芒,不僅有沖突還有世仇。
邪魔外道無歧路,一群被放逐的瘋子,多是些仙宗叛道之人,不然就是修習邪法喪盡天良,聚在一處做些殺人放火的勾當,臭水溝裡的老鼠,仙盟通緝排行榜差不多等于無歧路頭頭名單。
還有便是他們将要去的,雲州青雲書院,成立時間不長,是個安靜平和教書育人的地方。
當然,隻是目前看來。
畢竟賀亭瞳知道,在麟德九年春入學的這一批學生,集龍傲天挂壁神經病腦殘于一堂,這個世界能重啟十八次,這群人功不可沒。
還真是毀天滅地的一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