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我的呗。”

衛小枞猝不及防登堂入室了。

*

“喝什麼自己去看冰箱。”

衛小枞跟着俞杉進了家門。

紅大附近寸土寸金，早就沒有地方開發新房子。俞杉家在一處老外交公寓改建的小區裡。進門就是水磨石的地闆，牆上還有牆圍，房子很寬敞，裝修是現代簡約裡還帶着點舊式民國風，别有一番腔調。

衛小枞晃到俞杉的廚房，一個方形大房間，三面圍着櫥櫃和竈台，中間的空地能跳健美操。拉開冰箱門，幾大包吐司，幾排蘇打水，牛奶，西紅柿，奶酪，切片牛肉......

衛小枞拿了瓶蘇打水進了客廳，客廳是客餐廳加書房打通成一體，兩端遙遙相對是主卧和客房。靠近主卧那一側，放着張三四米長的超大案桌，上面鋪着羊毛氈墊，宣紙，放着筆架和硯台等，案桌後靠牆放着四五個帶門的書櫃。

衛小枞坐在客廳中間的長沙發上，看俞杉從卧室換了家居服出來，道：“哥，我猜你竈台的火從來沒打着過吧？”

“能看出來？”俞杉坐到沙發另一邊。

“你冰箱裡的東西全都是做冷吃三明治用的。”

“省事。”俞杉答到，“你平時都怎麼吃？”

“食堂啊，外賣啊。我們公司這個工作時間，沒有讓人自行做飯的可能。”衛小枞坐在沙發上，“問題是，你又不上班，有必要頓頓白人飯嗎？”

“一個人做飯太麻煩了。”

“那倒是，一做就多。”衛小枞贊同到，“買菜，洗菜，切菜，完事還得收拾廚房......沒有幾個人一起吃，真不值得這麼大動幹戈的。”

“你還挺有體會。”

“唉，”衛小枞歎口氣，躺在沙發靠背上，“我小時候真沒想到，長大以後的日子居然是連頓家常菜都吃不到。”衛小枞坐起來，“我懷疑那些人結婚，是不是就圖有個值得做飯的理由。”

俞杉看衛小枞滿嘴歪理，問：“你那個...小關，不是經常給你送飯嗎？”

“同樣的東西，在家裡吃，和在公司吃，根本不是一個感覺好吧。”衛小枞仿佛俞杉說了句很白癡的話，“唉，哥，沒人給你做飯嗎？”

“誰給我做飯？”

“你那些...相親對象之類的？”衛小枞一臉鬼鬼祟祟地打探。

俞杉鄙視地看着衛小枞，半天沒說話。

“不說算了。”

“你周末不是回家嗎？”俞杉問。

“我...也不是每周都回家的。而且，我媽很少做飯，我跟她也吃不到一塊去。”衛小枞道。不知道小丫現在幹什麼呢，真想摸兩把它的小圓腦瓜，衛小枞在出神邊緣壓下思女之情。

“那你周末可以來我這吃飯。”

“嗯？”

“給你個做飯的理由。”俞杉道，“你會做飯嗎？”

“......比完全不會的要會一點兒。”

“煮泡面？”

“比那再強點吧。”

“不錯。不炸廚房就行。我什麼都能吃。”

衛小枞不知怎麼就被俞杉安排了，慢半拍到，“你為什麼不找個阿姨什麼的？”

“請過，老找我談心，還偷了我一塊表。”

“......”

兩人沒多聊，俞杉給衛小枞拿了新的内褲和洗漱用品，就去睡覺了。俞杉作息很規律，十點半睡，四點半起。

衛小枞進了俞杉家唯一一間客房，洗漱完畢，十一點就早早躺在了床上。平時這個點他可能剛下班，有時候去趟健身房，也可能點宵夜回公寓吃，真正睡覺基本要兩點了。

衛小枞拿了本俞杉的書，沒打開。他躺在床上思考，如何才能和俞杉絕交。

這個問題多少有點給臉不要臉了，衛小枞想。

客房布置很簡單，書桌、衣櫃和床，看得出來很少住人。床單是俞杉從主卧拿出來現鋪上的，衛小枞把被子裹緊，織物溫暖柔軟，帶着點烘幹機的香味。俞杉對自己很好，請自己的朋友吃飯，聽自己講心事，邀自己爬山，主動結賬，還帶自己回家。

這一切都不由自主就發生了，簡直讓人害怕。

衛小枞沒什麼能互相開放私人領域的朋友。從小頻繁的轉學讓他沒有一起長大的發小，大學在遙遠的黃市，回紅市工作後跟同學就逐漸斷了聯系。上班以後，所有的時間都被工作占據，戀愛對象都是工作場合認識的，還因為無力經營而慘遭失敗。

衛小枞習慣了與人分離，不習慣與人靠近。上一個他當作朋友的人讓他品嘗了六年的暗戀之苦。

好多早已像上輩子一樣的記憶突然在衛小枞腦子裡複蘇。

一衆灰撲撲穿着校服發育奇怪的青春期學生中，那鶴立雞群的挺拔身影。靠近時的臉紅心跳，不可自抑的目光追逐。

學校活動，躲在禮堂座椅後排偷偷聊天，發現兩人有很多相似之處的喜悅；

男孩發燒，昏睡在衛小枞的肩膀上，一節課動都不敢動的心跳如鼓；

衛小枞和人發生沖突，男孩從操場另一端沖過來一把對方推開；

一個蘋果掰成兩半和衛小枞一起吃；

跑操時和人換位置來跟衛小枞并排；

放假回來給衛小枞買的新款耳機；

衛小枞不想說話時，能從表情讀懂自己的意圖；

因為隻有兩人知道的點在人群中相視而笑；

......

所有的細微信号都在騷動衛小枞那顆情窦初開的心，他的情緒全為一人所牽動，他忍不住不多想，你...是不是對我也......

突然有一天的體育課上，男孩指着外班一個皮膚微黑的圓臉女孩說，我想追她。

男孩雙眼發亮，看着女孩和别人打鬧，争搶一個排球失敗，女孩氣得嘟着嘴，男孩被可愛到笑出聲。

衛小枞的心如墜深淵，炎炎夏日感到渾身發冷，眼睛驚恐到失焦，嘴巴卻強扯出笑容，說：追...追誰？

男孩的眼神自始至終都沒從女孩身上挪開，聞言對着女孩的方向擡了擡下巴：她！

少年時代第一次心碎的疼痛從遙遠的舊時光傳來。衛小枞縮在被子裡，眼角滑出一滴淚，為那個十多年前強顔歡笑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