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小枞不知俞杉看到馄饨和卡片會有什麼反應,這和他原本計劃的表白場景差太遠了。
他回到花園的亭子坐下,從昨夜淩晨飛奔機場,撐到現在天已漸漸黑了,濃重的疲倦席卷了他的精神和身體,他坐在柱子邊,頭側靠在上面,抱着包睡着了。
睡着睡着,大概是姿勢太難受,自行挪成了側躺,蜷着腿在長椅上,兩手抱臂,頭枕着包,形同流浪漢,分不出神識去顧及可能會被路人圍觀。
先是越睡越冷,越蜷越緊,接着漸漸溫暖了,想翻個身舒展開,然後模糊意識到自己不該這麼暖,有所感一樣睜開了眼。
心髒一陣沒休息夠強行醒來的急跳,咚咚咚咚,伴随着開機警報一樣的急促呼吸。
知覺漸漸恢複,他看見俞杉正蹲在自己眼前,一手輕撫自己的頭發。
“哥!”
衛小枞在完全清醒之前就張臂一撲抱住了他的脖子。
俞杉單膝跪地撐住了他,手在衛小枞的後腦上安撫,“對不起,寶寶,我不該對你生氣。”
衛小枞在俞杉的頸窩裡蹭眼淚,俞杉的身上帶着夜晚的涼意。
“你沒有做錯什麼,對不起。”俞杉吻着衛小枞的耳側。
天已經完全黑了,花園裡亮着地燈,沒有人,酒店的前廳映出堂皇的燈光。
衛小枞坐起身,看見俞杉仰頭望向自己的眼睛也有點紅。他低頭蹭了蹭俞杉的腦門,把俞杉拽起來并肩坐着,把自己身上的毯子披在兩人身上。
“生日讓你過得不開心了。”衛小枞拿過俞杉一隻手握着,眼淚汪汪的。
“不,你來了我很開心。”俞杉否認到。
“可是......”
“俞爍的事不怪你,是我自己應激了。”
“應激?”
在衛小枞眼裡,俞杉一直都是一個情緒非常穩定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當過和尚的影響,他有着超出常人的排除雜念和幹擾的能力,解決問題也從來不靠蠻力。甚至當他做事的時候,周圍會自動形成一片靈台澄明的道場。
這對于雜念滿天飛、大腦每天跑馬的衛小枞來講,簡直是一種審美極緻的吸引力。什麼事情能夠嚴重到讓俞杉産生應激?
“你聽我媽今天說的話了吧?對不起外婆和我、獨木難支之類的那些?”俞杉問。
“嗯。”衛小枞覺得俞母說得挺真誠的,也是真心替晚輩着想。
“你不會真信了她那一套吧?”
“啊?”
俞杉冷淡地笑了一下,“對不起外婆,對不起我,但是外婆走了二十年,今年才給做了一場法事?這是做給誰看呢?她是今天才感覺對不起的嗎?”
衛小枞聞言睜大了眼睛。俞母在飯桌上傷心的哭泣還在曆曆在目。
“她以前也從來沒有叫過我‘仔仔’,隻有外婆這樣叫我。”俞杉又道,“喊仙君‘囡囡’,也就喊到幼兒園吧。”
衛小枞:“......”
他本來還想說,俞杉和家裡關系雖不親近,但是也不差。畢竟沒有幾對父母能說出“你長成現在這樣是你自己的天資和努力,我們沒有功勞”這樣的話。
若是換成衛母,給你一百塊都恨不得讓你以命相報。
“仙君說她可能在國外接觸了什麼邪教,所以突然變成這樣,”俞杉露出幾分嘲諷,“我估計她是覺得這樣喊比較能增進家庭凝聚力吧。”
衛小枞發現自己還是年輕幼稚了,有錢人的城府是真深啊。而且,他中午真的被俞母說的話感動到了。
“我小時候,她一直跟我說,‘等仙君上幼兒園就接你過來’,‘等爸爸解決了債務再接你過來’,‘等你小學畢業再轉學過來比較好,不然跟不上新教材’......”
“初中的時候我還是一個人,住在學校旁邊的房子裡,他們說太忙了,實在是顧不上我,等高中再給我找個好學校。”
衛小枞伸手抱住了俞杉。
“我奶奶不喜歡我,拿了錢也不來給我做飯,沒人管我,我就跟一群混混一起玩,我覺得背上幾個處分,他們說不定會來學校看我。”
“但是我心裡其實看不起那幾個混混,他們也覺得我不夠合群,就騙我喝咳嗽藥水。”
“什麼?”衛小枞不解。
“那時候管控不嚴,”俞杉看了衛小枞一眼,“類似于軟性毒品,會讓人成瘾,越喝劑量越大,慢慢就變成真的吸毒。”
衛小枞坐直身子,緊緊抓住俞杉的手腕。
“我喝了一次發現不對,就跟他們鬧翻了。他們都知道我家裡沒人,沒有顧忌,就天天堵我。我甩不脫他們,就把他們舉報了。”
見衛小枞目光震動,俞杉摸了摸他的臉,又道:“我媽說我不愛過生日是因為我外婆的原因,”
俞杉笑出聲,“我初二那年,她打電話給我,說我爸搞到了我最喜歡的球星的簽名球衣,要給我做生日禮物。我特别興奮,覺得他們雖然不在身邊,但仍然是把我放在心上的。”
“所以不顧我奶奶的臉色,硬是在她家住了好幾天。因為那次舉報之後,找我麻煩的人更多了,我不想臉上帶着青紫去見他們。”
俞杉眼睛裡閃過一絲水光,“生日前一天,火車沒有座位,我就買了站票,站了一宿去了南市,想着我的哈蘭德簽名球衣,一路還是很開心。”
“在南市家裡等了一天,接仙君放學,把她哄睡了。半夜他們終于回來,終于開始吃蛋糕、吹蠟燭,拆包裝紙,”俞杉眼睛透出一絲疑惑,“是一件詹姆斯的球衣?”
衛小枞再也忍不住了,他抱住俞杉的頭,心痛得大哭。
詹姆斯,是俞爍初中時天天挂在嘴邊的。
俞父俞母,連俞杉喜歡籃球還是足球都搞不清楚。
“那次回去後我就病了一場,好了以後主動找那幾個混混和解,跟他們一起嗑了兩次藥,他們才算不再糾纏我了。”
衛小枞以往對留守兒童的問題從來沒往深去想過。
此刻才意識到,那不僅僅是沒人關心照顧的問題。是你處在身後永遠沒人的惶恐無助中,還要以一己之力去應對那些根本不是一個孩子能解決的困境。而且,你身後越是沒人,那些癟三和壞種們越是會聞着味地圍上來。
這是對人心智的摧殘。尤其是對一個少年,但凡你信念稍有一絲軟弱,都會在這樣的摧殘中,要麼殘缺、要麼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