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咎笑了聲,側頭假裝去看他身後,就看到小沉皚皺眉,身體側了一下。
時咎發出“啧”的聲音說:“我都看到了,你躲什麼?”
但小沉皚就是不動,也不願意把手伸出來,兩個人就在這小黃土丘上僵持着。
時咎心想,欺負不過沉皚還欺負不過你這個小屁孩了?于是伸手去拽小沉皚的胳膊,但對方就是使勁不給他看。
小孩這一年力氣見長不少,已經不能很輕易提着他走了。還是耗費了一些時間,時咎到底是把他的胳膊給請出來了,不看不知道,撩起袖子一看,密密麻麻全是傷口,各式各樣的傷口,明明前幾天還沒有的,這幾天一個不注意,又有了,其中還有相當大的部分不是訓練的結果,是被打的。
時咎咋舌:“這……”
不僅如此,時咎去看另一隻手,是他剛剛砸圍欄的手,此時上面血肉模糊,不知道他用了多大力。
“你……”時咎覺得,不管是小時候還是長大,這個人都是如此的……令人意想不到。
時咎快步走過去拿了急救箱就過來要給小沉皚包紮,然而他直接收回手,後退了兩步。
時咎驚愕:“你幹什麼?”
小沉皚皺眉冷淡說:“我不需要。”
時咎疑惑:“不需要什麼不需要?全是血你感受不到痛?”
小沉皚轉身想走,被時咎拎回來了,他發現這孩子是叛逆期到了。
結果小沉皚發火了,他吼:“你别管我!”
時咎隻覺得莫名其妙的,他不知道前因後果發生了什麼,隻知道這孩子現在越來越不愛說話,脾氣也越來越差了。
不管他是不是發火,但時咎還是保持平靜,他說:“我為什麼不管你?”
小沉皚瞪他的眼神裡都是憤怒,或許還有悲憤,他說:“你以為你是誰?”
哈哈。時咎心裡冷笑,好經典的叛逆少年台詞啊,時咎幾乎是氣笑了。他是誰?該不會以為問了這麼個問題,他就要開始自我懷疑想,對啊我是誰?我憑什麼管他?我有什麼資格管他吧?
時咎對他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輕描淡寫地說:“老子是你爹!”
這話一出,小沉皚也愣了,他沒想到這個人會如此回答他。
三秒後,一大一小兩個人在黃土上打起來了。
小沉皚是拳拳用勁往時咎身上掄,時咎也不慣着他,除了避開他的新傷,其他地方也打到哪算哪。開什麼玩笑,雖然不如後來的沉皚,但身手好歹也是沉皚本人一點一點教過的,小屁孩還起勁了?
不過時咎還是低估了他,雖然優勢還有,但不多,最後時咎趁着他太着急,出手猛攻的瞬間順勢而為,側身,借他自己的力把他整個人送了出去。
小沉皚整個人被掀到地上。
時咎拍了拍手,走過去蹲下,說:“服氣沒?”
這一問不要緊,問完了,小沉皚擡起頭,時咎就僵在原地了。
他居然哭了。
那滿臉憤恨的表情上,一滴一滴的掉的都是眼淚。時咎瞬間臉就白了,他該不會欺負狠了吧?怎麼弄哭了?
小沉皚翻身就起來,一句話不說,擦了眼淚朝着愣在原地的時咎就給了一拳。
“咚!”沉悶的聲音從他的胸口傳來,時咎當下就咳出來了。
這個舉動把小沉皚也吓了一跳,他聲音力還有些哭過的顫抖,說:“你為什麼不躲?”
時咎連了咳了好幾聲才站直,他的唇微微動了下,隻覺得這個畫面似曾相識,于是他說:“沒事,你打吧,是我不該欺負你。”
這一拳讓小沉皚冷靜下來了。
他的手被時咎包紮好,白色的纏了一圈又一圈。
公園湖邊的草地上,兩個人躺着,已經握手言和。
但小沉皚還是很消極,他隻是愣愣地看天,小聲道:“太痛苦了,訓練太痛苦了。”半天,又補了一句,“還好你不逼我訓練。”
過了一會兒,小沉皚發現有目光一直在看自己,便轉過頭。
“為什麼一直看我?”他問。
時咎平靜地回答:“覺得你很可愛,很喜歡你。”
小沉皚感覺自己的拳頭瞬間就握緊了,好像這樣就感覺不到心髒也同時被抓緊了一般。
他快速轉回頭,平複了一下剛剛猛跳了兩下的心跳,說:“我不喜歡我。”
“嗯?”時咎撐着身體坐起來了,他問,“為什麼?”
小沉皚張嘴,似乎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洩氣般用胳膊去捶地,說:“哪有那麼多為什麼?覺得痛苦,覺得累。”
時咎點頭,他認同這些話,若是換個人,早被這種高強度訓練折磨瘋了,但他沒有說出“這是你自己的選擇”這樣的話,雖然是事實,但對一個處于消極裡的人來說,自以為清明地說出某些實話,其實是一種潛意識的惡。
小沉皚接着說:“特别是最近,越來越想放棄了。”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是閉上的,呼吸也是緩慢的,好像真的在模仿一個死去的人躺在這裡。
時咎伸手去摸他的頭發,說:“想繼續就繼續,想放棄了就放棄,我都陪你。”
小沉皚的眼睛倏然睜開,他疑惑地看着時咎,好像有什麼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情緒在向他的内心奔湧。
他們相處一年了,這一年裡,小沉皚把這個形迹可疑的人當成了自己唯一的朋友,訓練結束後可以幫他治療傷口、陪他聊天的朋友,開心難過都可以分享心事的朋友,生氣發脾氣也處處包容他的朋友,雖然這位朋友也是在這兒等着他的朋友們,但小沉皚認為他跟自己的關系一定比那群已經不在了的朋友好。
小久哥哥很重情重義,自己也可以做他的朋友,換位思考,如果自己有哪一天失去了這個朋友……
小沉皚沒往下想。
他歪着頭,消極說:“我有時候會懷疑我的決定是不是正确的,因為離開家後,我發現有的事不是按我想象中去做就會成功,甚至完全不一樣,如果我選錯了,我一定會恨我自己。”
時咎想都沒想,笑道:“可能有時候你會懷疑一切,但你始終愛着自己。”
說完他隻感覺自己的心髒猛地一抽,眼前霎時一片白,五指用力抓住草地才讓自己沒有因為眩暈而躺下去。
這句話,竟然是他自己說的,他當時還不理解為什麼沉皚會突然說這麼一句話,他……記了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