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皚輕點頭。
能說出“沉家”這兩個字,隻會是恩德諾的人。
但她怎麼會在這裡?她不是應該已經去世兩百多年了嗎?
這裡到底是哪裡?
這麼想着,時咎也直接開口問了:“您知道這是哪裡嗎?”
“您怎麼在這裡?”
卻是和沉皚同時問出聲。
季雨雪再次往前跨了一步,離他們再近些以看清楚他們的臉。
明明季雨雪看上去還不算老年,眼睛裡卻是藏不住的滄桑。
她說:“這是,夢的裂隙。”
“夢的裂隙?”時咎用氣聲喃喃道。
果然,剛剛沉皚問他,還有什麼情況下,渾身傷會自愈。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入夢時。
在恩德諾受傷,醒了就恢複如初,再次進入恩德諾,又完全自愈。
他想到了夢這個途徑,卻一時沒想明白是如何運作。
因為這件事,他曾經查過資料,甚至研究過平行時空的問題,假說認為他們的宇宙隻是衆多宇宙中的一個,存在相同或不同的宇宙常數與規則。一說是,本身就是各自的世界;另一說是同樣的世界,由人的主觀意識做出不同選擇而分裂成無數個平行世界,隻要不被觀測,兩個世界便呈現各自的形态且互相不打擾。
還有一種說法是由美國理論物理學家約翰·惠勒和查理德·費曼提出的,單一電子和其反向過程,同一電子解釋整個宇宙,我就是你,就是一切。所以無論在哪個世界,都是‘回家’,隻是科學的宇宙裡暫時不支持這種說法。
去他的科學。
現在發生的任何一件事,都無法用已知科學來解釋。
季雨雪沉靜很久,才娓娓道來:“這裡就是,所有的宇宙。”
她微微轉身,目光看向那些悠遠和近處的扭曲物:“每個宇宙,每個星球,每個選擇,每個故事,都在這裡。”
她随手指了其中一個扭曲物,剛好,就是地球的那個。
她說:“這是其中一個故事的世界。”
接着,她的之間挪向另一處。
“這也是。”
“對于故事裡的人來說,他們都是現實,但是對于我來說,他們都是夢裡的故事。”
她的語氣裡沒有太多情感,好像看多了這裡成千上萬的故事,已經再沒有新鮮事。
時咎捏緊拳頭,眼神不自覺慢慢掃過這宏大的空間。
每個人認為的現實,都是别人的夢;那些筆下創造的世界,又都在這裡變成現實。
“所以,這是一個真實存在的空間?”時咎問。
“真實存在的空間……”季雨雪重新抿着時咎的問話,片刻,她淡淡解釋,“從我有限的知識來看,這裡是唯一真實的存在。”
她的重音在“唯一”上。
“神造了這個空間,衍生出無限的宇宙,宇宙中又生長出無數的世界,每個世界都是夢,也是現實。”
說到這裡,她自嘲般笑笑:“如果你要問我又是誰造了那位神,我不知道,我從沒有走出過這裡。”
這裡有無數的文明起始。
時咎曾經考慮宇宙問題的時候,從來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因為他知道人類的智慧太有限,即使嘗試解讀無限的宇宙,也隻能解釋出認知範圍内、所謂合理的回答。
沉皚接着問:“所以您為什麼在這裡?您……還活着嗎?為什麼不回恩德諾?”
季雨雪愣了下,突然笑出來,或許太久沒笑,那面部表情扯得生硬又疼痛,她歎氣說:“回不去了。”
“為什麼?”
“因為……”她的目光看向不遠處,不知道是在凝視哪一個扭曲物,“因為我不是恩德諾的公民啊。”
時咎眉心一跳,立刻往前走了一步。
不是恩德諾的公民,卻在恩德諾的曆史裡有記載,他們是不是類似的情況?
季雨雪起先是點頭,後又搖頭:“我從夢中掉入這個裂隙,恩德諾是我的選擇。”
“這裡的每幅畫,都是一個世界,我來的世界,叫海拉。”她輕描淡寫。
大千世界裡一個不起眼、蠻荒的近四維世界。
她世界的人崇尚勾心鬥角、祭祀與死神,但并不崇尚死亡,而是死神隻是他們世界的一個物種,一個自诩生物鍊頂端的物種,以捕食那裡的人們為食,衰老是死神對人們的長期豢養,生病是不聽話的懲罰,死亡則是最後的成全。
人們永遠活在恐懼裡,他們都不知道死神們的下一個目标是誰,便形成了“及時行樂”的教條,及時行樂包括對他人生命的踐踏,對正義的蔑視,對愛的排斥。
季雨雪是個例外。
季雨雪本是一位生物科學家,但她相信愛,便在海拉宣揚愛的教義,卻被海拉人惡意傳言,她是由她的母親未婚而孕生下的,這種兆頭非常不詳,違背了海拉長期以來“恐懼”的傳統文化。
他們擔心季雨雪惹惱死神,便将她釘死在十字架上,用以提前獻祭給死神們。
也許是内心的憐憫與愛,讓她求得了所有宇宙這位造物主的垂憐。十字架上的季雨雪分不清自己是還醒着還是睡着,在死亡彌留之際,她來到這個裂隙裡。
這一切,本都是她将死時的夢。
海拉與恩德諾的世界在這個裂隙裡,距離如此近,以至于季雨雪看到了恩德諾的戰争,她心生憐憫想介入,誰知真進入了恩德諾。
她把四維天生的能力帶入了恩德諾:透明化。同時看到内部與外部,雖然諸多限制,但還是影響了她到來後遇到的人。
恩德諾本沒有能力、沒有異能的。
她隻是堪堪遇到沉初光,一拍即合,誕下了他們的後代。
從此季、沉兩家有了能力。
她歎氣,回憶說:“我隻是受夠了海拉的猜疑與不信任,看到恩德諾的戰争,我想改變這裡,我期望沒有戰争,大家都互相信任,才借助我的能力來研究思維透明,一開始也隻是研究,并沒有想在短時間内真的用上,但是我沒想到……”
她突然哽咽。
她毀了這裡。
她沒想到她來到恩德諾,同時帶來了海拉的“死神”。
猜疑、虛妄,本就是海拉的日常,像一種全民免疫的病毒,在海拉不值一提。
可這病毒在相對更加善良的恩德諾,變成了瘟疫。
公民不僅發動戰争,還遭受瘟疫。
在同沉初光宣揚愛的活動中,她研究的思維透明不得不在極短時間内被提上來,而在人們彼此看見内心時,瘟疫停止了。
那一天,季雨雪突然明白“死神”的天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