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園裡靜悄悄的,喻辭到的時候,喻晟正蹲在石碑前撫摸那張永遠停留在二十六歲的臉,平時冷漠嚴肅的神情,在此刻變得柔和許多。
喻辭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彎腰把在路上買的白菊放在墓碑前面,随後站在喻晟身後,一言不發。
他從來沒享受過母愛。
對面前這個女人也沒有絲毫印象。
因此,雖然他每年都按照喻晟的要求來墓園祭奠,卻從來都做不出多麼難過或緬懷的神情。
當然。
喻晟也從沒要求過他如何。
仿佛每年都讓他來這一趟隻是走個流程,為了讓喻母看看她唯一的兒子在不停流動的光陰中長成了什麼樣子。
淮江已經進入初冬。
但今天顯然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金黃的陽光照在身上讓人覺得暖洋洋的。
感受到眼皮被太陽照射的微微發熱,喻辭仰起頭眯縫了一下眼睛,聽到喻晟突然說:“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夢。”
伸手把被吹到石碑上的枯樹葉拿下來,喻晟看着石碑上的照片說:“我夢到你媽回來了。”
喻辭站在原地沒說話。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漂亮,好像一點都沒有變老。”說這話的時候,喻晟停頓了下,很難得開了句玩笑,“不像我,頭發白了好多根,成她叔叔了。”
喻辭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但眼底一片淡漠。
這些年他們父子之間幾乎從來沒有這樣聊過天,以至于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所幸喻晟好像也不太需要他作出反應,自顧自說了下去。
“我還記得當年我要娶你媽的時候,所有人都反對。因為她不愛社交,隻會畫畫,沒辦法讓喻家的生意更上一層樓,不如選擇你爺爺為我挑選的聯姻對象,合作雙赢。”
喻辭聽說過這段往事。
林宛是個溫柔美麗的藝術家,卻不是一個合格的豪門兒媳,因此即便喻晟違抗家裡的命令把她娶回了家,林宛最終還是死于産後抑郁,跳樓自殺。
再後來,喻晟奪權,成為喻家說一不二的掌權人,而喻辭的爺爺,那個風燭殘年又失去話語權的老人,最終也在一群專家的看護下死在國外的别墅裡,無人問津。
隻不過這些事在喻家像是一塊禁區,這麼多年向來不許任何人提起。
猜到喻晟說起這些必然有他的用意,喻辭眼中閃過一絲很淡的譏諷。他不想跟喻晟兜圈子,直接說:“事實證明你是錯的。”因為林宛死了。
喻晟沒有被激怒。
他轉過身望向自己的兒子:“所以我隻是想提醒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轍,更不要在一時沖動下做出錯誤的決策。”
“你是指我喜歡男人這件事,”喻辭擡起頭來,問:“還是指我找人對付羅浩那件事?”
喻辭說的很直接,也沒有絲毫想遮掩的意思。
事實上,他對于喻晟清楚他在做什麼并不意外,相反,喻晟掌控喻氏多年,在他身邊安插耳目實屬正常,要是連這點手段都沒有,喻辭才會覺得意外。
但他不在意。
得益于這些年喻晟對他的教養,他們之間雖然父子親情淡薄,但已經形成了一種近乎獨特的默契:那就是隻要他扮演好一個合格的繼承人角色,做好他該做的事,那麼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内,喻辭想做什麼他都不會幹預。
事實證明,喻辭猜的很對。
“這個世界弱肉強食,羅家那小子得罪了你,你把手伸到羅家想給他一點教訓,這沒什麼可說的。但我很了解你,”喻晟那雙已經有些渾濁的眼睛依舊透着銳利的光。
他盯着自己的兒子說:“換做以前,像羅浩這種角色,你根本不會對他出手。”揍他一頓都隻是順手,更别說像現在這樣大張旗鼓地對付他。
對于喻晟很了解自己的說法,喻辭不置可否,但聽到後半句話,他認真思考了一下如果這件事沒有把傅呈安牽扯進來他還會不會出手,誠實回答:“的确。”
“還是那句話。”喻晟提醒喻辭:“我不關心你究竟是喜歡的是男人還是女人,隻要你不玩到公衆面前,不影響喻家聲譽,我都不會管你。”
“但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看着喻辭的眼睛,皺着眉頭說:“不要太輕易對人動心,更不要讓自己喪失正常的判斷能力。”
喻辭很罕見的從這番話裡感受到一點微妙的關心,但他不太想接受喻晟的勸告,看了一眼林宛的墓碑:“至少我還有人可以動心。”
“你......”喻晟被這一句話激得動了怒,握緊拳頭,被氣的胸口起伏。
他盯着墓碑上那張照片上的人出神許久,深深吸了口氣,這才繼續道:“我不知道你喜歡的那個人是誰,但這才認識幾天,看到論壇上有幾句跟他有關的難聽話就引得你方寸大亂。”
“我隻是想勸告你,”喻晟冷冷道:“把眼睛擦亮一點,不要被人騙了,更不要輕易被人拿捏,萬一惹出什麼亂子,最後還要我去幫你收拾爛攤子。”
“不會的,”喻辭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準備先走一步:“我相信他不會騙我,而且就算真有那麼一天,也不需要你來幫我收拾爛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