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提·艾蒙簡短說了一遍往事,語氣風輕雲淡,仿佛過去的波濤起伏算不上一回事,可我不免有些擔心她同過去一樣不将心裡的真實想法說出來。
“你受苦了。”我輕輕拍她的背,她維持枕在我膝蓋上的姿勢,任由我安撫。
“彌爾,也許陸地不是我的故鄉,至少我不喜歡。”夏提·艾蒙迷茫道。
“再次踏上甲闆,我沒由來的感到一陣輕松,我可以遠離一切,但是海上的生活讓我覺得陌生,我讨厭永不停息地航行,不喜歡波濤洶湧的海洋。”
“九歲的我碰上暴風雨是欣喜的驚奇的,現在我害怕,我害怕死亡,害怕一望無際的海。”
“我找不到歸處,不知道自己該停留在哪,為什麼沒有人可以靜下心來理解我,我已經到了不适合在母親懷裡撒嬌的年紀了,沒有人可以聽我講。”
我安靜的聽她講。夏提·艾蒙一旦傾瀉情緒絕不可以打斷她,她的情緒如潰堤的洪水一般,需要有人單方面的傾聽。
講到最後,夏提·艾蒙啜泣起來,被劫持的恐懼和無法駕馭大海的畏懼使她覺得一切都很糟糕。
“我害怕航行,我不想回到海上,我懇求他們改變路線去見你,你也許可以幫我,你也許可以告訴我些什麼,讓我重新拾起勇氣。”
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要知道,她最大的痛苦來自于對陸地的不适,再加上陸地帶給她的恐懼比海上更多,當她因此逃回大海,又意識到海已經不像童年記憶裡那般有趣。
随即,夏提·艾蒙便感到無處可去,仿若大海和陸地通通抛棄了她。
“或許你需要的是甯靜,你得自己待一會小姑娘,你應該在海邊買一棟房子,暫時遠離人群。人要有一定空間,需要放松,需要時間休息,迷茫,痛苦,疲憊,任何一種情緒都是在提醒你,你該休息一會兒了。”
“我嗎?”夏提·艾蒙擡起淚眼汪汪的眸子,“可是我不能,如果黃金之國的生意能成,對家族很有幫助,我不能休息。”
“等我談成這筆生意,家族會交到我手上,我不能休息…”
夏提·艾蒙的眼淚一顆接着一顆淌,翡翠色的眸子黯淡無光,她嘗試抹去眼淚,然而眼淚流的越來越快。
“他們帶你去看過心理醫生嗎?夏提。”我擡起她的臉,“這兩年在海上你絕大部分時候是一個人在房間裡是嗎?沒有人發覺你的情緒嗎?”
經曆恐怖襲擊後短暫的恢複便立刻踏入大海,沒有人疏導沒有人理解,困住自己将近兩年,對世界無所适從,夏提·艾蒙處在一個很危險的狀況,如此重大的心理問題居然沒有一個人發覺。
“不,我沒有任何問題,彌爾,我必須沒有任何問題。我要有價值,家族需要一個有價值的正常的繼承人。”
夏提·艾蒙抱住我的腰,害怕到雙手顫抖,她又說:“拜托你說點什麼,你可以理解我的對不對?”
我想夏提·艾蒙暫時不适合交流,外界給了她太大的壓力,就像我說的那樣,她需要休息。
不敢想象究竟發生了多少事情才讓她變成這樣一個神經緊繃、渴求認同、不敢松懈的孩子,簡直與當年判若兩人。
我抱起她,熟練地安慰道:“你是個非常有價值的孩子,開朗,聰慧,是家族的驕傲,你無法想象這個家庭擁有你是多麼的幸運。所以你應該被善待,也許你不應該參與這次的交易,你還沒有到合适的年齡,得去看更多的世界,而非匆忙接手家族事宜,不是嗎?”
夏提·艾蒙摟着我的脖頸,肩膀處傳來一陣溫熱,她又哭了起來,輕聲細語的抽泣着,“還沒到時候嗎?可是父母寄希望在我身上,我得努力不是嗎?”
她心靈的防禦逐漸開始松動,我乘勝追擊道:“我曾和你母親交談過,她和我說過你是個即便不放在眼皮子底下仍舊會自己努力的孩子,所以有時她不敢交給你什麼,害怕你會疲憊,她希望你可以休息一會。我認為她現在也是這麼想的,你們可以聊一聊。”
夏提·艾蒙用潮濕的臉頰蹭我,她的眼睛是世界最小的海洋,流下一滴鹹濕的海水,浸透我的衣領。
“彌爾,我已經是個大姑娘了,你不該像小孩那樣抱着我。”
話如此說,夏提·艾蒙的手緊緊抱住,沒有松開的打算。
“在我眼裡你永遠是個孩子,你可以盡情哭鬧,撒嬌,沒有關系。”
緊繃的精神松懈,夏提·艾蒙竟是兩眼一閉睡了過去,我看着她眼下的烏青格外心疼。
重新套上外套,我去找莉娜·艾蒙,她也在等我,不知在寒風中站了多久,衣上附滿冰霜。
見到我,她露出一抹苦笑,先行開口說:“想必您也看到那孩子的樣子了,是我給予她太多期待,才導緻這樣的結果……我想懇請您幫我一件事,不知您能否答應我。”
幾乎是一瞬間,我了然她的想法,“你想把她留下來。”
“是的。”莉娜·艾蒙摘下帽子,朝我鞠了一躬,“能否請你照顧我女兒兩年,我會留下物資和金錢,無論付出什麼。”
“你應該帶她去治療,而不是把她留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