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助站在陽台上拿牛肋條喂加爾達。
鼬慢慢走過來,用一種很平靜的口吻叫他的名字。
“佐助。”
佐助應了一聲:“嗯。”
他心想,鼬應該是心情又好起來了。
昨天晚上他注意到,在宇智波帶土進入書房之後,很快鼬就從書房裡走了出來,神情僵硬,臉色不很好看。
宇智波鼬是那種表情管理非常出色的男青年。
這是那種在夾縫中長大,飽受多方夾闆氣的男人的通病,他們一定要有非常出色非常優秀的情緒控制能力,才能在艱難的生存環境中存活。
如果宇智波佐助不是那樣敏銳到足以開啟萬花筒的人,如果不是佐助此時左眼從帶土那裡搞來研究的神威寫輪眼無法關閉,他不會注意到鼬那樣細微卻又那樣明顯的情緒變化的。
……在很久之前,佐助始終相信鼬是那種飽受所有人寵愛的天之驕子,卻因為對力量喪心病狂的追求和天性中無法抑制的精神變态,而坦然犯下那樣的罪行……
如果不是帶土告訴他真相,他恐怕永遠都不會知道,在他年幼時尚未可明辨黑白善惡的時候,他以為友善而和藹的那些成年人,私底下在進行着怎樣危險的謀算和惡毒的陰謀。
人這種生物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而那時候的佐助太年幼,什麼都不懂,根本無法分辨惡意與善意,鼬卻太聰明,任何最細微的惡意和危險都不會被他忽略過去……他們就那樣生活在同樣的現實環境中,卻因為不同的認知,同時過着光明與黑暗兩分,截然不同的同一種生活。
佐助深恨他那時的遲鈍。族裡那些其實根本和他沒什麼關系的遠方親戚對他露出一個微笑他就以為他們是大好人,然而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那時候的鼬正在被他們逼入深淵。
此時此刻,他不會再那般遲鈍了。
盡管鼬盡力控制住了他的情緒,佐助也依然能辨認出來他昨夜并不開心。
他在客廳裡環繞了一圈,似乎本來要找佐助,但看長門在給佐助講佩恩六道,就沒有來打擾他們,踱步到鳴人那邊又聽鳴人絮絮叨叨講了一些他的童年小故事,慢慢舒展了一些容顔……不知道是因為他已經想到了對策,還是他旁聽了鳴人的故事之後,認為事情再怎麼糟糕也不會糟糕到哪裡去。
鳴人的童年故事每次講出來都會有那樣的功效。
因為他太凄慘了,所以讓人根本沒辦法和他計較,并且不得不對他現在的處境和思想表示出來一些理解。
而後鼬就又回到了書房。
一夜過去,事情似乎已經完全解決了。
他看上去平靜許多。
佐助也為此感到平靜。
宇智波鼬伸出一隻手摸了摸加爾達的翅膀,加爾達跳開一點兒,歪着頭仔細地對這個男人進行了審視,之後它似乎認為鼬是可以信任的,才又跳回來就着佐助的手心吃肉,任由宇智波鼬把手放在它的羽毛之中。
在這樣平靜而溫馨的清晨,宇智波鼬開口說:“接下來有兩件事要做。”
佐助:“?”
“第一。”
宇智波鼬清了清嗓子。
這個表情……他是在不好意思麼?
佐助困惑地想着,然後他聽到宇智波說:“我把你輸給帶土了……一天時間,嗯。”
佐助:“……”
佐助的手指微微一顫。
“日向甯次竟然會甘願做籠中之鳥嗎?”他十分不解。
鼬說:“并沒有,但是他最後也并沒有選擇鳴人,他選擇了波風水門。這是個明智的選擇,四代目比鳴人要可靠得多,他的底線是很堅固的,不容許任何人違逆。”
佐助:“可是他不應該和鳴人算作一個人嗎?”
鼬:“呃……帶土說不能算。”
啊……宇智波帶土就是這樣的,佐助心想,都是宇智波帶土的錯。
還有鳴人那個白癡的錯。
不過鳴人都那樣子了,也沒辦法真的和他計較。
佐助幽幽說:“所以早就說過了,不要拿我當賭注來打賭啊……”
宇智波鼬很敷衍地說:“嗯,總之就拜托佐助你接下來和帶土一起行動了。”
佐助說:“好吧。”
反正宇智波帶土也不至于真的把他賣掉。
他現在也是今非昔比了。
如果再來一次五影會談的話,佐助絕不會淪落到還需要帶土出手救他的地步。
他絕對不會讓宇智波帶土再有機會把他像麻袋一樣抗在肩上了。
“本來今天打算研究一下飛雷神的……不過那個暫時不着急用,我想晚幾天也沒什麼。”
宇智波鼬微微點了點頭,又說:“第二件事。”
“什麼。”
宇智波鼬忽然挪開視線,開始向遠方眺望。
這座塔真的是雨隐村最高的塔,所以他們站在這個位置往天外看,就隻能看到一望無際澄澈的天空,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能夠阻擋他們的視線。
宇智波鼬仰頭看着天空,惆怅地說:“佐助……不管帶土到底跟你說了什麼……你都不可以相信他啊……他說的關于我的事情全都是錯誤的。”
佐助問:“難道不是團藏對你下達了指令要你滅族嗎?”
鼬說:“啊,是有這麼一件事,但是。”
“沒有但是。”佐助說:“止水不是你殺的,他自己跳崖自殺并且要你不能說明真相,以至于你被宇智波族内當做叛徒和殺人兇手,這難道也是假的麼?”
鼬點點頭:“這件事全然不假,然而。”
“沒有然而。”佐助用一種不容置疑地語氣說道:“事實上宇智波一族也确實不顧你的位置和你的心情,就那樣準備裹挾平民與三代目開戰,對吧。”
宇智波鼬愕然道:“佐助,什麼叫我的位置和我的心情,你是想說。”
“是的。”佐助說:“我已經完全清楚了這件事的真相!”
“三代目軟弱衰老又盲目,放縱了宇智波一族與村子的對抗,團藏試圖從中謀取利益,在其中煽風點火,而宇智波一族愚蠢自大,絲毫不顧和平的可貴,罔顧多方利益,竟然試圖憑借自己薄弱的力量掀起戰火……”
“這件事裡沒有任何人是無辜的,隻有哥哥你被迫卷入其中,盡自己的力量做出了損失最小的決策,你保住了宇智波的聲譽,保住了木葉村數萬平民的性命,保住了忍界十幾年的和平……代價是你個人的聲譽和你個人的人格被完全摧毀。”
“哥哥。”佐助說:“如果我在你那個位置……到處都是愚蠢又魯莽的人在盲目行動,我也很難想出來什麼辦法好達成完美的結局,但是,我想,我恐怕也不會有那樣的意志,哪怕是犧牲全部的自我,也要盡全力保住大局。”
榮譽的犧牲和不榮譽的犧牲是完全不同的。
許多人都願意在人們的眼淚、鮮花和肅穆的葬儀中犧牲自己的性命……為榮譽而死的人不可計數。
但也有一些犧牲是無名的,不僅無名,甚至還會為此被衆人唾罵……你拯救了他們,但他們絕不會領情,不僅不領情,還要為此憎恨你……這樣一無是處的,什麼都不會得到的犧牲……
想想看,你為他們粉身碎骨,從墳墓裡爬出來,卻看見你所拯救的人将你當做是敵人一樣,打碎你的骨頭,釘死你的棺材,再将你活埋。
沒有人受得了這樣的犧牲。
沒人做得到這樣的犧牲。
佐助從先後所有人告訴他的信息中拼湊出了當時的局勢。
無論矛盾因何而起,所有人都認可,宇智波一族與村子的矛盾已經沒有可緩和的餘地了。
有些人認為是村子的錯。
有些人認為是宇智波的錯。
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戰火馬上将要燃起……而宇智波鼬強行往已經點燃的導火索上澆了一盆鮮血。
他自己的鮮血,和旁人的鮮血。
殘忍、血腥,不體面。
但戰火确實因此而熄滅了。
“哥哥……”佐助說:“是這個世界對不起你。”
佐助想要鼬知道他的心意。
希望他不要再用别人的錯誤來懲罰他自己。
但為什麼……呃,鼬現在的表情,和吃了屎一樣難受?
啧。
佐助心想,反正他也不是什麼擅長看人臉色的人……是他看錯了吧。
哥哥這個時候心裡應該隻會十分感動才對。
宇智波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往前走了兩步,握住陽台上冰冷的石頭欄杆。
他往上看,又往下看。
良久,他說:“佐助,帶土準備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放到晚上八點的晚間新聞上去……”
佐助說:“那挺好的呀,應該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的真相,黑暗不應該讓哥哥你一個人來背負,整件事裡隻有哥哥你是個負責任的成年人。”
宇智波鼬咽了一口口水,語重心長地說:“把帶土告訴你的那些東西全部忘掉……到時候我們以官方通報為準,好嗎?”
佐助說:“啊?官方通報準備怎麼寫?”
宇智波鼬慘笑一聲:“反正肯定不是你和帶土兩個人所認為的那樣。”
……他聽了佐助一番苦口婆心,都差點兒以為他宇智波鼬本人真是什麼舉世無雙的聖母白蓮花了。
佐助啊……你怎麼還是怎麼好騙。
你要不然覺得你哥哥天下第一壞,要不然覺得你哥哥天下第一好。
你就不能以一種冷靜而客觀的視角來看待你哥我麼?
宇智波鼬心想,他一定要盡快和波風水門對一下口供,早點用冷靜客觀的官方解讀洗掉佐助腦子裡被帶土塞進去的錯誤印象……佐助平時可完全不是那麼情緒化的人,一定是帶土在對佐助的腦子作祟。
什麼全世界都對不起你這種叙事……天呐,這種讓人頭皮發麻的純感性叙事……完全是鼬絕對的雷區。
如果讓他自己成為這種叙事裡面的主人公的話,他還不如現在就從雨隐村十八層樓的高度跳下去摔死。
這種死法雖然滑稽可笑,但也絕沒有那樣滑稽可笑。
鼬本來真的不想公開宇智波滅族一事的真相,雖然他對宇智波一族的滅亡毫無愧疚,但終究是他自己的家族,他認為,自己都已經對家族執行了那樣的判決,剝奪了族人的性命,那麼他好歹要為族人留下一些臉面和聲譽。
……在發現宇智波一族的聲譽,與佐助的聲譽相沖突之前,他是很堅決地這樣打算的,算是他這個劊子手對宇智波一族僅存的憐憫和寬容。
現在他已經完全放棄了這樣的念頭。
不把志村團藏釘死在恥辱柱上的話,佐助一生都将要背負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