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海森感到頭暈目眩，太陽穴每跳動一下就像整個世界的重量都逐漸傾斜在他軀體之上。

疼痛從頭頂蔓延至全身，白骨扭曲擰成螺旋形狀的利刃刺進血肉，每條血管都布滿爛瘡潰癢。

他仿佛早已死去多日，依稀憑着舊日回憶将這具殘軀驅使。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被一層薄霧籠罩，陰暗深幽的霧氣之中，隻有那流動的金色蕩漾，耳邊響起清脆叮當聲響，那是卡維的耳墜搖拽碰撞。

艾爾海森緊扣住卡維消瘦的肩膀，令對方吃痛皺眉，可他卻不管不顧拽着自己曾經連一點風雪都不願讓其沾染的心上人莽撞前行，走去後院。

“放手！你幹嘛！”卡維撥弄着艾爾海森的手臂，卻分毫未動。

“你現在跟他一點都不像。”艾爾海森因為目暈頭疼，不由得眯着眼睛跟他說話。

卡維不是這個樣子的，他沒這麼幹淨，他身上有很多的花......花，玫瑰！對，他身上有很多的玫瑰花！

那束該死的玫瑰，那香氣膩人的玫瑰！自己曾經竭盡心力呵護卻還是凋零枯死的玫瑰！

那該死的花就跟它的主人一樣，盛開的時候轟轟烈烈，奪人目光，誰路過自家後院都要誇一句真是養得好呀！

死的時候也這樣整整齊齊，落花滿地，連一朵都不留在枝頭上，卡維留給他最後的一點念想也沒有了。

“我恨你，你真的要把我逼瘋了！”卡維哭得眼睛疼，鼻塞眼腫，嗓子幹澀，卻得不到一句安慰，反而被人重重地摔在精心修剪的玫瑰花叢裡。

艾爾海森把卡維按進玫瑰花叢中，一邊扯下大把的玫瑰花往他身上甩，一邊念念有詞道：“這樣你就像他了，這樣你才是他。”

卡維意識到艾爾海森這是在還原另一個卡維死去現場之時，愣了半晌便松開了手，任憑對方将那一把又一把的花瓣砸向自己。

他在那層層疊疊的玫瑰花中掩蓋，仰着腦袋安靜的看着天上的月亮，想到：就這樣死去也挺不錯。

“你總是不跟我說話，你甯願每天出去對那些觊觎你的蠢貨說話，你也不肯好好跟我說一句話找我幫忙！”

“你不是說喜歡我嗎？是你先說的！是你說要跟我在一起！你為什麼要走？回答我！明明是我做錯了，為什麼還要委屈自己向我道歉！”

艾爾海森怔怔的盯着壓在身下的卡維看，指尖輕輕拂過額頭、眼睛、鼻梁、臉頰，将那些花瓣掃開，露出滿是淚痕的蒼白面孔，像月亮千瘡百孔的另一面埋在花叢裡。

“怎麼哭了？你很害怕是嗎？我親愛的卡維，沒有人不畏懼死亡。”艾爾海森牽起卡維放在花叢裡的手輕吻。

卡維什麼話也沒有說，仍舊呆呆的望着天，宛若靈魂消散，隻剩下一具豔麗的屍體在這世間。

“理一理我好嗎？給我出出主意，聰明的大設計師，我一個人怎麼辦？”艾爾海森抱着卡維罕見的撒了個嬌，把腦袋靠在他胸膛的位置，聽他的心跳聲。

見卡維遲遲不回話，艾爾海森又親了下他的臉頰，在他耳邊低語：“疼得說不出話嗎？也是，你最怕疼了，連不小心把手磕在桌角上，都要癟嘴抹眼淚的玻璃公主，這麼重的車從你的身上碾過，你怎麼會不疼呢？”

“你的指節都斷掉了，隻剩層皮扯着......你以後該怎麼畫那些精細的圖紙呢？你這麼喜歡造屋建殿，以後大概是沒辦法再設計了......不過，你别害怕，我會陪着你，你什麼樣我都喜歡，别哭了好嗎？我要怎麼做，你才能不掉眼淚呢？”

“卡維，我知道你厭惡我，你恨我，你肯定早就想抛下我一走了之。你跟我說說話吧，哪怕一句也可以，你說你希望我替你去死，我現在就可以來見你，你說吧，你說......你說讓我來見你。”

卡維的臉上砸下幾滴水，他回過神來，轉了下眼睛，怔怔的盯着艾爾海森看，随後伸出手來擦去對方臉上的淚水，嘶啞地說道：“别哭了。”

艾爾海森愣住了，也伸手向自己臉上抹去，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自己指尖上的淚珠，再望向卡維，說：“這是你的淚水。”

卡維沒有說話，靜靜的注視着艾爾海森。

“我聽到他們的談話了，他們說，你一句話都沒有說，連叫聲都沒有，就倒在地上了。”

“你這麼嬌貴，卻連一聲疼都沒來得及說，連一滴淚都沒來得及流下，就......就不理我了，你還沒來得及聽我跟你告白。”

艾爾海森面無表情的邊流淚邊說話，他的眼淚像無根之水，隻是純淨的一滴水，仿若眼睛裡藏了一朵雲掉下了幾滴雨，水滴裡面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沒有恨、沒有愛、沒有憤怒與悲傷。

他的臉割裂又詭異，又像是木偶替人流下血淚，替誰呢？

替那位再也說不出一句話的設計師，替那位再也不會對自己說愛的伴侶，替那位再也無法指引自己走向未來的學長。

艾爾海森忽然記起了很多年前，真的太久太久了，連記憶都帶着落日的昏沉，那是他第一次遇見卡維，在一次演講上，也是他第一次沒有聽進向來最擅長辯論的學術知識。

艾爾海森有太多的第一次都與卡維相關，仿佛每一次走去未來的指示都是從卡維口中獲得。

他需要一份閑散而不乏味的工作，這樣他就可以既保持大腦的運轉又能有大把空餘的時間照顧好卡維的日常生活。

他需要很多很多的錢，這樣他就可以在卡維需要幫助的時候讓對方放下心來，不想讓高高在上，金枝玉葉的心上人染上一點銅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