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隊長這事兒不光彩,面粉廠的沈老闆瞧了瞧,就要把整個人馬都換了。
人家都以為周瞳會去當隊長,但是他連毛遂自薦都沒去,也婉拒了威哥想引薦的想法。
周瞳有人選。他當然想在運輸隊有自己人,當不當隊長算個屁。
“塵兒,晚上跟我出去吃飯,我帶你認識認識幾個人。”周瞳叼着根煙,還給他買了新衣服遞給他,“見了你都該磕頭的。”
應不塵一聽周瞳要帶他出去玩,尾巴毛都翹起來了。
周瞳早就有打算。
今天的飯店都是舊人。
老闆娘瞧着孩子,左看右看,憋了半天,打了周瞳一下,“我都不曉得你死的活的!”
“不敢來,怕給你們惹禍,”周瞳拿了一條煙,頂好的,就往老闆懷裡塞,“沒大哥,我這孩子都完蛋了。”
邊上的婚姻介紹所已經關門不少日子了。
老闆娘領着孩子去買零食。
老闆跟周瞳坐在門口抽煙。
“你這小子,”老闆說,“現在是混出來了?”
周瞳捏着手指,眯着眼睛說,“掙了一點兒吧。”
“掙一點兒就這麼糟蹋錢啊?”老闆問。
“給您做生意還不成啦?”周瞳一撞他胳膊,說,“您那恩,别說一桌,我有錢天天來擺。”
“今天來的客人重啊?”老闆問。
“不重。”周瞳吸了一口煙,笑着對老闆說,“過了命了。”
客人來了,
是當年周瞳第一天來的時候賣了孩子求人去救的那幫廠工。
老闆熱火朝天的炒起菜來,這些人,他們連姓名都不知道,今天卻都像看到了闊别已久的兄弟。
“你小子,”那幫廠工在原先的單位是做皮帶的,計件,有時候廠子不開工,他們就沒飯吃,到處找零工。“現在真是有樣子了啊。”
“诶!”周瞳讓老闆把錢造完,不管他做啥菜,開了瓶酒,應不塵鑽了出來,周瞳說,“瞧瞧這小子,還認識不?”
滿臉橫肉的那個做大哥的叫風子,瞧瞧應不塵,說,“長得咋這麼快呢。”
“給風哥磕一個。”周瞳說。
應不塵那時候太小,實在沒記憶,但是聽這話就要跪地上,被風子拉住了。“這哪能行。”
周瞳把應不塵端在桌子上,說,“這兒磕。”
應不塵一磕,周瞳就把圓盤給轉起來了,一個頭,磕了一圈。
“我都沒想着你能找到我們,”風哥說,“我以為你帶着孩子連夜跑了呢。”
“那哪能啊,”周瞳給他們倒酒,他今天穿了件西裝,筆挺的,還帶了條領帶呢。“我記得你們的衣服上有廠子名,我一直都記得呢,我去找了三回,才找到你們,我學車子那會兒,人家缺工人,我都覺得叫我跟我弟的恩人去搬磚做裝卸,委屈你們了。”
“有活兒幹就成,”風子說,“我們按照你說的,都學了大車了,能開了,給那也是白幹。”
邊上的小眼鏡笑起來,說,“當時我都餓不行了,我跟風哥說我學不了這玩意兒了,風哥跟我分半個饅頭,你小子說了,隻要咱能學出來,你就得找出路。我都不知道風哥咋能信你這個黃毛小子,幹白活兒,幹完去學車,我都餓得看沙子都像肉糜。”
“我也不曉得我咋能信他,”風子撓撓頭,說,“要是在路上,我都認不出他來。”
周瞳抱着應不塵坐在腿上,老闆娘也被拉進來吃飯,把門都鎖了。
“我還洗碗呢!”老闆娘說,“你們老爺們吃你們的。”
周瞳說,“不就幾個碗,我們一人洗三個,不都洗完了,今天老闆娘坐上賓。”
“我敬大家一杯,來晚了。”周瞳抱着應不塵,托着他的手,挨個碰,一飲而盡。“早該答謝的,太忙了,拖得太久了。”
“你可别說,當年我們打完架,回去都疼了一個來禮拜,”小眼鏡說。“風哥自己也沒錢,還給我們買藥了。”
“我後背都烏青的,”小眼鏡邊上的瘦條子說,“我都沒打過架!回去都做了好幾天噩夢,夢見他們拿那鐵耙打我。”
“哈哈。”瘦條子邊上娘娘腔說,“我當時騎行車去那個保衛隊喊人,我都摔兩交,我還沒打架就負傷了!”
周瞳的眼睛越聽越紅,吞着酒不說話。
老闆今天也高興,他這一年胖了一點兒,酒也沒少喝。
“咋喝悶酒呢,”周瞳幾杯下肚,有點辣嗓子了,挨在老闆的邊上,說,“叔,真的,您是我在這兒的第一個親人。”
酒一喝多,各人的話就碎起來了。
應不塵得讓他們挨個抱一抱才行,娘娘腔紅了臉,點着應不塵的鼻子說,“人家都能叫我娘娘腔,你不行,知道不?”
“叫你腔叔呗,”瘦條的人家叫他排骨,“還以為是「強」叔呢!”
“你讨厭!”娘娘腔打了排骨一下。
應不塵抱着娘娘腔,說,“哥當年,咋讓你們一塊兒去救我的呀?”
應不塵聽出了一些,沒聽明白全部。
“诶诶诶!不提了啊,孩子都記事了!”風子急急忙忙攔着。
娘娘腔摸着應不塵的腦袋說,“我們沒救你命,是你哥救的,你哥不救你,你真的就完了,這輩子都完了,知道不。”
“你哥真的,那會兒難啊。”老闆扭過來孩子,說,“你哥那時候,我瞧了他的眼睛都想哭。”
“說那話幹啥!”老闆娘說,“人家現在都是老闆啦!”
“有啥不能說的,”周瞳把領帶半截塞進襯衫裡,說,“我就給你們跪了一腳,也沒跪瓷實就讓風哥拉起來了,你們就把命豁出去給我了,有啥不能說,哪個值錢我心裡能沒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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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子他們是自己經過考核進廠子的。
威哥說,“你們一搗鼓眼兒我就知道是這小子弄進來的,我們這車子你都沒摸有啥毛病全知道。”
風子撓撓頭,說,“瞳跟我們說了,他進廠子來就是跟着您的,我們跟他一輩分,管您叫威哥行不?”
威哥說,“拉倒吧,他一來頭一個就差點沒給我撅了,我老實,弄不過他,我服了,他才跟我玩。”
風子就樂了,說,“那我不知道,我以為他很老實呢。”
威哥說,“他老實?你滿面粉廠問問,有沒有人說他老實!”
風子給威哥敬煙,說,“他恁厲害呢?”
威哥把煙别在耳後,“喲,你可知道咱這幫人在這兒拉活,他啥也不幹,就分走錢啊?”
風子說,“我就管開車,别的我不知道。”
威哥說,“你看他的幹的那些地方,采石廠,采礦廠,沙場,預制場,他都曉得往哪裡送,多少價格,他都替人監着呢,有點高矮動靜,他就能跟老闆說,從前咱裝卸跑車的哪管老闆價格。有些老闆被高了半年還以為就這麼回事呢。這些老闆現在都精了,要這種聰明的,都叫他找人拉。有些不叫說的,他還能吃一頭,光這幾句話,他手上拉不完的活兒,都分出去做,我外頭的兄弟就等他找工地幹呢。”
威哥恨恨道,“都不知道那幫女的咋那麼樂意跟他做生意,都跟吃了他的米一樣,上回,你可知道溫山預制闆廠那個女老闆咋跟我說嗎,說她就沒見過這麼會哄女人的男人!那可是預制闆廠,一天往外出多少預制闆啊!”
“他是啥男人!我都曉得他都才十八歲!你瞧瞧,十八歲,我十八歲我媳婦給我都弄不清楚咋搞,生氣了我都不曉得咋弄,”威哥說,“連我老婆都叫我跟她好好幹!我多大年紀他多大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