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瞳帶着應不塵洗澡,這裡已經有花灑了,就是一根水管子,出熱水的時候燙得要命,在家裡洗澡的時候,還得一桶一桶地拎水。
周瞳穿這個褲衩給應不塵洗澡。
“我自己能洗了。” 應不塵說。
“你搓得到後面啊?”周瞳問,接着拿着搓澡巾跟搓死豬似的搓他,搓出來一身的皴,“你看,你多埋汰。”
“我也會搓。”應不塵說。
“你給我搓呗,”周瞳坐在衛生間的地上,小孩兒賣力地給他搓背。“使勁兒啊,沒吃飯呢?”
應不塵就賣力搓。
“都能使喚了,”周瞳說,“小孩子差一歲真是不得了。”
“哥,”應不塵說,“你太瘦了,後面的骨頭都凸出來了,你為啥不好好吃飯。”
“還管起我來了,”周瞳拿着花灑呲他,“我管你叫哥呗。”
鬧了一陣,倆人躺在床上。
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哥,”應不塵玩着周瞳的手指,說,“你要掙多少錢才夠呀?”
“我哪兒有錢,”周瞳閉着眼睛說,“你,我得供着你吧,你汪爺爺汪奶奶,沒孩子吧,在我身上搭多少錢啦?我得孝順,一個錢掰開八瓣都不夠你們花。”
“你不是要攢錢娶媳婦兒嗎?”應不塵問。
“嗯,”周瞳翻了個身,說,“這個事兒再看,現在沒那想頭。”
“為啥呀?”應不塵也換了一面,穿着個小褲衩蹲在周瞳面前。
“我結婚了,我得生孩子吧。你一個我都不夠費勁的,”周瞳說,“再來一個,你給她帶,人家憑啥帶你是吧,手心手背的,總有不勻稱,那玩意兒不成。”
“我可以去汪奶奶家住。”應不塵說。
“占便宜沒頭了啊,”周瞳打了他腦袋,說,“倆老人加起來一百三四了,還給我養孩子,你也想得出來。”
“那,那。”應不塵也不知道怎麼辦了,洩了氣,蹲在床頭。
“我還小,我都沒到二十呢,我操心那玩意兒幹啥,”周瞳說,“等你長大了,能離了人了,那會兒我算算,我頂多也是個二十五六,有啥不行的,沒管着你,你走歪了咋整。”
“行了,就操心那沒用的,”周瞳說,“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爹呢,操心我娶老婆生孩子。”
“我沒玩夠呢。”周瞳的手擱在枕頭下面,說,“快睡覺。”
應不塵其實很不想周瞳結婚,面粉廠的人可是說了,老多小姑娘等着撲他呢,有錢的沒他好看,好看的沒他有錢,對孩子又好,對老人孝順,還學着文化呢。
一大早,應不塵就被周瞳抱着上了車,他拿冷水洗臉,就跳上了大貨車。
應不塵第一次醒來就看見了日出,他們正往東方去。
“哥,”應不塵睡得迷迷糊糊,說,“為啥這麼早啊?”
“我得趕着六點前,我認識的那個收費的就下班了,”周瞳蹦了上來,說,“省得過路費呢。”
應不塵問,“那你剛剛在弄啥?”
“過收費亭的卡,”周瞳說,“這玩意也有說法,這兒的路有點亂,馬路霸王都掙了死錢了。”
“咋掙啊?”應不塵問。
周瞳講了一通,應不塵也沒聽明白,反正雲裡霧裡的。
應不塵看着窗外頭,說,“哥,你現在是老闆了嗎?”
周瞳撓撓頭,說,“我也不知道,就是瞎混。”
應不塵說,“哥,你很想當老闆嗎?”
周瞳說,“我剛剛來的時候,我在天橋上看見一個老闆,我蹲在邊上吃茶葉蛋,我買了倆,另一個你吃了,你肯定記不住了。”
“那會兒看着老闆,我看他的打扮,我都羨慕得不得了。”周瞳說,“但是我現在也跟他一個打扮了,但是我啥也沒有,明年吧。明年給咱倆攢點東西。”
應不塵問,“啥東西?”
周瞳咧嘴笑,說,“家業呗,不然我讓你上黃師傅那頭幹啥呢。人還得有能捏在手裡的本事,不然像我現在就虛得很。”
應不塵說,“我聽不太懂。”
周瞳說,“你知道為啥我跟你說的你聽不懂,我還是跟你說嗎?”
應不塵問,“為啥?”
周瞳說,“你奶跟我說的耳濡目染,人家講了小孩兒要從娘胎裡就那個啥,聽音樂,熏着,長大了就有音樂細菌,我現在對你就是把你熏着,吃虧的,活絡的,都講給你聽,你現在聽不懂不要緊,長大了在遇上啥事兒,要是能想起來一句兩句的,咱也能少走彎路不是。”
應不塵說,“我有哥,我遇不上事。”
***
93年過年的時候,周瞳送給汪家的年禮早早地就過去了,汪爺爺對着那鋼筆愛不釋手,上頭還有編号,是汪奶奶跟汪爺爺的結婚紀念日。
他倆在汪爺爺的書房裡說了好久的話。
汪奶奶沒啥東西喜歡的,她這輩子就搞教育,所以周瞳送了學生語錄給她,拖應不塵的那個年輕的女老師幫忙,搞了那些汪奶奶收回讀書的孩子的信。汪奶奶看了又看。
風哥他們都回去過年了,周瞳給他們都派了厚厚的紅包,過年有樣些。
這一年,應不塵穿上了新棉襖,周瞳說,“誰寶貝兒這麼有樣子?”
周瞳摸着他脖子說,“去年過年哥就買了個雞雜給你過年,今年都給你補上,你想吃啥?”
應不塵縮了縮脖子,說,“雞雜。”
周瞳說,“吃點别的,值錢的。”
應不塵想了一圈,說,“雞雜。”
周瞳說,“就光吃雞雜啊?”
應不塵說,“我就要吃一輩子的雞雜!”
周瞳笑着去拉他,“沒出息。”
應不塵牽着周瞳的手走在街上,街道兩邊賣瓜子的,賣炮仗的,都招呼他,他帶着氣派的手表,頭發上打了摩絲,他笑起來還是好看,裡面穿了件皮衣,外面又加了一件長款的棉襖,他的腿又細又長,街上沒人這麼穿。
應不塵看着他叼了根煙,夾在手上。
義無反顧地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