紡織業在這一年蓬勃,廠子後面本來是幾台回收來修一修的織布機已經成了十來台,饒有規模,周瞳的運輸隊沾上了紡織業,往上認識各類的老闆,他們的布匹都要拉往全國各地。
花木運輸生意也在有序的進行,來往不空車就是掙錢的,有時候還要叫外頭的運輸隊也吃上一口湯,周瞳往外包,吃的錢不狠,幫忙了還管給人介紹小工,親連親帶着人家的老婆孩子都來宜華,貨車司機是個辛苦的行當,這周邊的來這吃口飯總能頂上。
挖掘機跟大型農弄收割機的租借也能在這兒挂名,是這兒擔保機器的農民都曉得不會被坑,這事兒周瞳不賺錢,直出直進,拉谷子稻子啥的生意還是落在這兒。
那個困惑了周瞳好幾年的問題終于解開了答案。
為啥人家要找我幹呢?我比人家強在哪呢?
按裡程收費,價格透明。
不找借口加錢溢價,運輸隊的錢掙得幹淨。
貨車司機在這兒都能受照顧,樓下有個簡易的房子供他們吃飯睡覺。
但凡是來了生意的周瞳掐着點兒去維護,嚴禁司機們因為錢跟老闆發生口角,拿不着錢周瞳墊着,自己個兒再去要,兩頭都讨個服務态度一流。
那年桂花飄香的時候。
「同塵」運輸公司就要剪彩了。
意為,「和光同塵,山水同程」。
剪彩的時候風子叔那滿臉的橫肉都鼓掌得一直抖,他邊上的娘娘腔叔叔打他,小眼鏡擦了好幾次眼鏡,威哥帶着人去放鞭炮,汪奶奶也來了。
在應不塵的印象裡,那次的剪彩是哥哥最榮光的時候,運輸公司的工地擺了好多酒席,好多人都來恭喜哥哥,好多不認識的人都說小時候抱過他。
哥哥穿這個花裡胡哨的襯衫,上去講話,奇怪,哥哥居然還會聲音發抖,從來沒聽過他聲音發抖。
哥哥講了他要感謝的人,講了他一路來的趣事,引得台下的人都在笑,他說不跟大家唠了,趕緊剪彩就要吃飯了,他肚子餓了,又引人發笑。
應不塵也在下面鼓掌,越過彩帶,周瞳把應不塵撈了過去,好多人看他。
哥哥給應不塵一把剪刀,說,“哥跟你一起剪。”
應不塵看着台下那麼多人看他,“哥,這麼多人看我,我有點兒害怕,怕剪不開。”
哥小聲說,“别怕,你就在哥身邊,啥也别怕,剪壞了哥陪着你再剪一次。”
周瞳被招呼去喝酒,應不塵被他牽着,觥籌交錯間,别人給周瞳敬酒,他看見周瞳仰頭喝酒,然後留了一點點給應不塵,說,“今天這日子你也得喝,但是隻能一點點。”
應不塵似乎看見了周瞳那會兒釘完雞棚,自己給他端了一杯小小的熱水,他也是這樣,喝完了之後對自己說,“你也喝一點。”
哥哥沒變。
1995年,二十歲的少年,他孤身赤腳從海邊走來,帶着一個撿來的弟弟,在宜華展露姓名。别人都說他年少有為,後生可畏。
***
一晃,冬天就悄然而至。
周瞳現在都不怎麼跑車了,這事兒讓應不塵松了口氣。
他要麼在辦公室裡算賬,汪奶奶這麼大把年紀還被他拽去了。
要麼外地的老闆來,周瞳就忙的不成了,最多的就是喝酒。
應不塵這時候已經五年級了。
周瞳有時候喝多了就讓人送他回面粉廠,現在的周瞳不怎麼在賓館裡睡覺了,他說,孩子長得太快了,幾天不回去都要不認識。
但是有時候睡一會兒,他就被人叫走了。
叫走了,也是去喝酒,喝完酒就換地方,唱歌,唱卡拉OK。
這賬單都記在周瞳的頭上,花錢跟流水似的,唱歌得要仨女人陪,陪着陪着就不回來了。
周瞳沒興緻,他要選眼睛。
一雙他想要的眼睛。
想要這樣的眼睛,卻說不上來是什麼樣的眼睛。
面粉廠的闆車,應不塵都不知道拉了他多少回。
應不塵往卡拉OK門口一站,拖着個闆車,人家服務員就知道要去找周老闆了。
周老闆的弟弟有意思,他哥哥天天在卡拉OK撒錢,他的棉襖就那麼幾件,懷裡抱着個髒兮兮的鮮荔枝暖水瓶。
周老闆時而西裝革履,時而像隻花孔雀,周老闆喝多了什麼車都不坐,隻躺他弟弟拖來的闆車。
天一冷,周瞳的腳就像冰塊一樣,怎麼也暖不過來。
“哥,”應不塵給他梳頭發,他一喝酒就老撓頭。“我每天能見着你,我心裡踏實。”
“嗯?”周瞳睜開迷迷瞪瞪的眼睛,把應不塵抱在懷裡,說,“我還以為公司起來了就好了呢,誰曉得開公司這麼費勁。”
“我以為一開完,我就站在哪兒敲算盤,”周瞳捂了捂眼睛,說,“誰知道這麼難弄,有些老闆熟了就要挂賬,挂了賬又說貨款沒結,三角債,讓我自己找人拿貨款去。他娘的,要債可太費勁了,談不攏。”
“不叫挂賬我就得自己墊錢,”周瞳說,“誰的錢禁得住這麼墊。還沒以前自己跑大車爽快。”
“哥,”應不塵書梳完頭發又問,“你掙多少錢夠啊?”
“我哪有啥錢,我的錢就夠你吃飯,公賬又不是我的,你汪奶奶看着呢。”周瞳說,“我想添個小車都添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