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回去...”周瞳歎了口氣,說,“快十二點了,初七,你十六開學,初十還得上補習班...那走吧,别磨磨蹭蹭地給你上學耽誤了。”
應不塵扭個身,說,“我還睡覺呢。”
周瞳起來把衣服收一收,從抽屜裡拿了兩條煙,數了數錢,又給應不塵桌子上的試卷夾起來,筆都拿了幾根還有文具,拎了點兒吃的就放後備箱去。
狗崽子還在睡覺。
周瞳把他連着被子抱起來,塞進車的副駕。
也想放後面睡得好,但是這樣周瞳隻能後視鏡看見一點點。
周瞳往應不塵腦袋前面墊了個枕頭,叼着一根煙連夜就往雲漁去。
在周瞳的印象裡,他從雲漁出來的時候也是大年之後,約摸跟現在差不多的溫度,他穿着個軍大衣,翻了好大的山崗。
然後他就在車上遇見了應不塵。
二人十年之後要一起回雲漁,聽起來跟他媽做夢似的。
夜裡的車太少,昨天的大雪已經歇了,除了山上還有,這路面已然是幹淨的了。化雪的時候車子就容易打滑,周瞳還是個半瞎,一路開得謹慎。
雲漁坐落在這兒與旁省的相交一個海邊坳口,落後的漁村兩頭都不管。
早年有偷渡的,出了海了就死海裡了。
周瞳倒是不犯困,應不塵很小的時候跟車就愛在車裡睡覺,他從前說,一睡醒,就看到了不一樣的景,像是周瞳有穿梭時空的本事。
等夜裡三四點,應不塵就醒了,看着周瞳。
“醒了?”周瞳說,“前面屜子裡有熱水,喝。”
應不塵說,“去哪兒啊?”
“雲漁呗,”周瞳說,“再有四五個小時就到了,早點弄完你早點回來補習。”
“哦,”應不塵說,“我說我做夢咋夢見我奶死了。”
“你可太孝順了。”周瞳說,“這個嘴說話咋這麼毒呢。”
“等着我揣錢回去下葬呢吧。”應不塵揉了揉眼睛說。
“沒多少錢,”周瞳說,“我奶我沒葬上心裡還難受了好久,你别有這遺憾。”
“倒也不是錢的事兒,”應不塵說,“我那個嬸母可不是啥好東西,我叔也是窩囊廢。”
“是不是好東西的,那咱也得回啊,不能叫戳脊梁骨啊。”周瞳說,“這麼說你叔,你看看你這個讓我教的都是啥呀。”
“我也沒說啥呀。”應不塵說,“好容易閑兩天,你又要累了。”
“沒事兒,”周瞳說,“正好這兩天過年呢,小工也不好找,我也沒啥事兒。”
應不塵躲在被子裡,說,“你咋給我連被子都一塊兒端了。”
“怕你冷,衣服都在後頭呢,那包裡就是,你要穿就穿呗。”周瞳掐了煙,太冷了,怕凍着人。
“我等你給我穿。”應不塵光溜溜的,周瞳扯了一塊圍巾把他肩膀蓋上了。
“等服務區吧,到了我給你穿,行不行,”周瞳說,“你再睡一覺,到哪兒可沒的讓你歇,都一堆事兒。”
“那不是有你呢,”應不塵閉着眼睛,說,“你在我前面,要我忙活啥呀,你在這兒,我啥也不怕。”
“诶我跟你說,你回去了咱兩這關系你别吱聲知道不,”周瞳說,“雲漁去宜華的人也不少,打聽打聽就知道,你别給我作什麼妖啊。”
“看心情吧。”應不塵漠然的,他轉頭看窗外,能在玻璃窗上看見周瞳的影子。
“你,”周瞳說,“你給我正常一點,人家戳你脊梁骨知不知道。”
“我可願意理他們了是不,”應不塵轉過來說,“咋了,我有啥見不得人的呀?他們管我死活了啊,我還管他們,我愛幹啥就幹啥。”
“你,你急啥呀,”周瞳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不是。”
應不塵癟了半天,說,“我聽你話。”
周瞳帶着應不塵在早上八九點到了雲漁,憑着周瞳的一點點記憶找到了應不塵的奶奶家。
白事将近,屋外有些陌生的面孔,他們好像與十年前沒啥變化,看着周瞳的小車停下。
周瞳給應不塵拎着東西,低聲說,“叫人。”
應不塵站那,跟牙床爛了似的,喊,“嬸,叔,過年好。”
嬸嬸抹着眼淚,扶着應不塵進去,說,“好孩子,可趕上了,去看看你奶奶吧。”
應不塵跟着人進去,周瞳在外面散煙,人家認出他來了,說,“周家那個是不是,當過大老闆的,是不是?”
有人從雲漁拉魚去宜華,認出來周瞳,說,“呀,你也陪着弟弟回來了?”
“這倆兄弟可真好,多少年了都。”那些男人們侃侃而談,“看看這模樣打扮,之前誰說不是跌進去了麼,瞎說八道的。”
“現在當老闆的幾個沒進去過,沒進去過的都不算大老闆。”有人說,周瞳恭維着給他們點煙,說,“呀,太忙太忙,弟要讀書,我得掙錢,老太太都這樣了才回來。”
衆人說要打牌,周瞳陪着打了兩圈,就聽說老太太咽氣了。
應不塵的嬸母發出駭人的哭嚎,活像個大孝子。
一咽氣,各種程序就可以準備着上了,在這兒要老人開始不吃飯算着日子就可以辦事。
應不塵的叔叔過來,還擦了兩下眼淚,拉周瞳到角落說,“他哥,咱,咱這個,開幾桌啊?”
周瞳給他叔點上煙,說,“我看着架勢,得八桌左右吧,再留一桌廚下,照着九桌辦吧。”
應不塵的叔叔搓搓手,周瞳往他中山裝的口袋裡塞了一沓錢,說,“弟的心意,先辦吧。”
應不塵被打扮成個白娃娃了,也沒見他哭,冷冰冰的,敲打班子都上了,周瞳過去摸摸他頭,陪他坐在靈堂前面。
聽說那個姓周的回來了,各路都有趕來看的,周瞳都不認識了,還得往上敬着煙。
“給我嘴都笑歪了。”周瞳坐在一個爛椅子裡,屁股都沉下去了,邊上是老太太的棺材,對面是一張八仙桌,上面放着老太太的照片,還有個香爐跟兩秉看似燒也燒不完的蠟燭。
“那就别跟他們笑。”應不塵說。
周瞳敲了敲老太太的棺材,說,“這棺材啥時候的?”
“一早就在家後頭。”應不塵說,“不然我嬸母那種性格,不能買好棺材。”
“你家怪有錢啊,”周瞳說,“這棺材比汪老爺子那口好,描龍畫鳳的,你都不知道打棺材老貴了。”
“我印象裡我爺沒了的時候就兩幅棺材了。”應不塵說,“那會兒都是我爸挺有錢應該,找了我媽連帶着我爺奶都看不上我。”
“我奶棺材都沒要我買。”周瞳摸了摸棺材說,“隻能拿床闆打。”
應不塵捏了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