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追吧?”娘娘腔似乎對這事兒格外感興趣,“挨打沒?”
“沒少挨,我一提就揍我。”應不塵也從剛剛的光景裡緩和過來,說,“鼻血都流了好久天。”
“這事兒就是誰比誰硬,”娘娘腔翹着二郎腿一撞一撞的,說,“瞳哥從前咱就說他就是那種慣媳婦的人,現在是不是對你可好了?”
“嗯。”應不塵抿了抿唇,有點兒不好意思起來,“挺好的。”
“他是不是跟原來一樣要當你爹呢?”娘娘腔用筷子一點一點的,瞥了一眼周瞳問。
“嗯,”應不塵戳着面前的菜,說,“今年好一點了。”
娘娘腔噗嗤笑了一下,說,“你這小子我是真看不出來,藏的那麼深。”
“我那會兒也吓着了。”應不塵說,“吓得我晚上都睡不着。”
“我剛剛進來瞧他看你的眼睛,我就說這不能吧,你小子太有出息了。”娘娘腔說。
那邊的周瞳正在跟小眼鏡叨叨啥,筷子蘸了點酒,在桌子上劃來劃去。
“你辦的他呀?”娘娘腔又特别期待地問。
應不塵羞紅了臉,說,“沒...”
“沒勁了啊,你要是給他辦了,我以後都管你叫叔。”娘娘腔說,“你還是差點兒。”
“我哪兒辦的了他,我,我能在邊上就不錯了,你都不知道他多難弄,就這事跑出去找不着,打我都差點把房子掀了。”應不塵說。
“聽你這意思就是想辦,沒辦成。”娘娘腔看着那邊還在叽叽喳喳的周瞳,筷子戳在牙邊,說,“我記得他從前是不是喜歡姑娘來着?我一挨着他他就叫我走走走的。”
“他以前的事情他不說我沒地方知道。”應不塵說,“就是出去喝酒打牌。”
“跟風子一起呢,”娘娘腔捧着臉說,“要是亂來我早知道了。”
“風子叔出事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你了。”應不塵問,“腔叔,你這幾年好不好?”
“就那樣吧。”娘娘腔擦擦嘴角,說,“都一樣。”
“我給你講笑話吧?”娘娘腔說,“咱從前的笑話。”
“那會兒,我還沒你大的時候,大家都是村裡屯裡來的,我跟風子就是隔壁村,我那會兒個頭不大,又不太會吃苦,幹的活兒我自己都吃不飽,我就幹啥呢,”娘娘腔點了根煙,說,“我偷偷弄了一套保安隊的那衣服帽子,我就給穿上了,我晚上就去抓那捉泥鳅的。風子那會兒年紀也小,他就捉這個賣,在地頭被我抓住了,我說要沒收,要罰款,但是我那會兒膽子也小,他剛剛蹲那我沒看出來那麼大一個個子呢,我就說要沒收他的泥鳅。”
娘娘笑着垂頭,支着胳膊夾着煙,看着應不塵說,“他看了看我,他也不吭氣,就給我了。這事兒太痛快了,哪有比這錢來的順當的?我就接着過了幾天家裡揭不開鍋了我又去了,我拿泥鳅換米,我又給風子抓了。”
“我都不曉得抓了他幾次,五次吧可能更多,那會兒,那會兒天冷啊,他腳就陷在泥地裡,衣服也都打濕了,好地方的都叫抓完了,他去的都是那種一腳下去都不知道深淺的地方,我覺得我自己挺不是個人,我就走了,結果風子把我叫住了,分了我半框,有七八條吧,大泥鳅,我就講實話了我說我不是保衛隊的。”
“他說他知道,他就是保衛隊的,從來也沒見過我。”娘娘腔看着天花闆上的燈,“我說那你咋一趟一趟的,白給我呢。”
“風子說我身上有中藥味兒,家裡頭應該有人病了沒法子才來,他說每個禮拜都分我半框,後來保衛隊沒了,他種了菜也叫我拿,我磕碜死了啥也沒給他,後來我老娘沒了,我沒錢下葬呢,心思把門闆子拆了算了,風子他們給我擡出去的,給我老娘擡山上去,後來風子就跟我說要出去了,打工去了,我就跟着他,我就一直跟着他,他叫我幹啥我就幹啥,他叫我死去我也去死。”娘娘腔用手指頭撚着煙,說,“我蠢,又笨,又不會吃苦,攢不下來啥錢,幫不上風子老娘,我也打聽了,就你還在給風子老娘送錢,老闆娘也會講,我知道風子姑娘病了,我扇我自己好幾個巴掌,我說我賣去吧,我給她整明白的,這會兒瞳哥出來了,給姑娘接走治病了,我那時候想,為啥瞳哥就啥時候都能有出息啊?我咋就不能呢?”
娘娘腔說了好多,“我那會兒煩他的很,那風子一講起他都說他喝酒啊厚着臉皮去拉生意啊,我們這些人不能鬧脾氣,要正規,正規才有活路,人家大車司機都吃得地上都是,咱咋就要這麼磕碜,這麼苦拉吧唧的學會開大車,沒日沒夜的說好日子就要來了,完了還是這德行。但是風子說了,我服也得服,不服我也得服,但是架不住瞳哥對我也好,”娘娘腔仰在凳子上,“你曉得,你給瞳哥吃了,我心裡啥滋味嗎?”
他自言自語的說,“我來不及,你來得及。”
周瞳不知道跟小眼鏡招呼着說了啥,他喝多了就背着手過來在桌子底下捏着應不塵的手,蓋着桌布呢,看不着。
娘娘腔估計是醉了,小眼鏡扶着說明天還一堆事兒呢,就先帶着人回去了。
周瞳绯紅着臉,垂着頭坐在那。
看見應不塵送完人了,拍拍自己的膝蓋,說,“把門關上,過來。”
“嗯...”周瞳抱着應不塵,要他面對面的坐在腿上,拍着他的背,腦袋擱在他肩膀上,“累不。”
“不累。”應不塵摸着他的頭發,往後面捋,“你喝得有點兒多。”
“還成。”周瞳說,“我抱抱你。”
應不塵啄着他的額頭,說,“我今天沒有闆車拉你回去。”
他整個人沉沉的挂在應不塵身上,窗簾被風撩開一角,樓下的街道霓虹燈撲閃撲閃,人們沉醉于元宵佳節後最後的年味,還有半個月就要到這年的三月份,三月到了,春就到了。
“哥在裡面每天心裡都挂着你。”周瞳閉着眼睛,在他肩膀上說話,“我又想你把我忘了,我又想你千萬别把我忘了。”
“我不忘。”應不塵輕輕地抱着他。
“你跟我說那事兒,”周瞳迷迷糊糊說,“看你那麼哭,我幾次都想答應。”
應不塵抱緊了他。
“我想你。”周瞳說,“那幾年我一直都想你。想得覺得我自己都壞了,那地方像個發酵的酸菜罐子,進去人就壞了。”
“可是我不能。”周瞳沉沉地歎了口氣,臉在應不塵的肩膀上實在太燙了。
“我想帶你跑。”周瞳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仰着脖子看着應不塵,“你咋這麼好看呢,寶貝兒。”
應不塵低頭吻他,他背着周瞳消失在街角,脖子挂着一個買酒的包裝袋,裡面裝着周瞳的手表,手機,皮鞋。他兜裡掉出來半截的明黃色領帶,男人的手踝在他眼前有節奏的晃,背上的人喝了太多酒。
應不塵蹲在沙發上弄醒酒湯,打包了一份粥回來想他醒了讓他喝一點。
旁邊的周瞳在沙發上已經睡着了。
應不塵想給他喂點兒醒酒的,想嘗嘗燙不燙,舌尖才探到,就聽見:“我讓你喝了嗎?”
“沒。”應不塵舔了下唇角,黑夜裡看不清他的眼睛。
“進去了,偷吃東西,你知道要怎麼罰嗎?”周瞳貼在他耳邊問。
“我會被罰嗎?”應不塵被他一拉抱在懷裡,但是中間空了一塊兒,像是在審問年幼的罪犯。
“可以賄賂。”周瞳紅着臉拉着他的手,臉上卻是半醉不醒的,略帶威嚴的,“你會嗎?”
“我拿什麼賄賂你?”應不塵問。
周瞳眯着眼就支着下巴打量他,“你的話。”
“好像也沒什麼别的能賄賂了。”
“我不懂。”應不塵扶在他的小腹,下巴磕在皮帶上,仰望着他,說一個字都有微妙的氣息。
“我看沒人比你懂。”周瞳閉着眼睛往下沉,襯衫被他扯得亂七八糟,露出一道小麥色胸膛。
意料之中的解皮帶的時候邦地一下敲在臉上。
周瞳酒醉得不清醒,他感覺好像被丢進了海裡,有人打撈他上岸,他在溺亡的時候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他挺直了背,是什麼在無休無止地吮吸,把他的腦幹都要吸空了。
他在腦海中呈現一片虛無的雲彩,像是面粉摻了太多水之後黏膩的,絲滑的手感,手指穿過松軟的發,遂緊緊抓住,青筋畢露的時候被人引着探入舌尖,電工筆上能看見的微弱電流沖至顱頂,周瞳沙啞又幹燥的懶洋洋的聲音,嗯了聲酒氣兒的鼻音,他大開着雙腿,指尖點着自己的額角,在黑夜裡凝視被懲罰的小賊。
應不塵舔了口唇角,在烏木快要竄出雲層的時候揚長而去。
“嗯...應不塵啊,”周瞳癱在沙發上,說,“下次我得拿根鍊子給你鎖起來是嗎?”
“你說的那是下次的事兒。”應不塵說,“今天找我樂子找得是不是有點舒服了?”
“這麼記仇呢?”周瞳壓着笑問。
“就這麼記仇,”應不塵扭頭說,“我得做試卷了,早點休息瞳哥。”
“你确定嗎應不塵?”周瞳懶洋洋的問。
關門聲代替了回答。
周瞳在黑暗裡抽了半根煙,拎着根皮帶就進去了。
手被束縛在床頭,“我也想寫試卷,”周瞳酒沒醒,他眼皮都懶得擡起來,他從桌子上胡亂的擇筆,筆觸劃過應不塵的耳垂,脖頸繼續往下,“我寫什麼字兒呢。”
周瞳掐着他的腮幫,問,“寫什麼?語文?數學?英語,英語的騷貨是怎麼寫的?你教教我。”
那支他上課時候握着的筆被他的手指推入,顫栗的紅點有未幹的墨水,白皙的皮膚被亂塗亂畫,留下讓人羞恥的字符。
周瞳跨坐着,似滿意自己的狂草作品,“這支,圈重點知識的吧?”
周瞳握着那支水性筆,又開始在自己的作品上署名。
筆尖太涼了,也太水了,劃過的每一下都讓應不塵的後脖頸都肆無忌憚的仰長,“重點。”周瞳漫不經心的畫圈,“哪些是重點呢?”
筆觸還在蔓延,“燒房子這麼好燒是嗎?這麼願意燒房子...”周瞳似有若無的在他重點區域戳點推纏,“錯沒錯呢?”
水性筆尖似乎是戳着重點兒的眼位,他低聲的求饒,像條狗一樣匍匐在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