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再吃一口。”周瞳說,“這嘴跟漏勺似的,還往外漏,留着明天吃啊?你坐這兒我給你拿紙去。”
“不讓去。”應不塵就圈着。
親密地吻掉遺漏的飯粒,再接着就是勺子掉在地上的清脆的聲音。
沙發上的人交錯着脖頸,神情柔軟卻臂膀有力,深夜總會讓戀人們都化成水,水會渴望流動,渴望去往别人溫熱的掌心。閉眼若是最小的黑夜,那接吻的時候就是共享小小黑夜,睜開眼睛就是一見鐘情。
或許三回,或許五回,誰都不清白。
*
“休息時間就剩下個周日了。”周瞳搓着方向盤說,“你還要補課,連睡個懶覺的功夫都沒有。這是人過得日子嗎?”
“快了吧。不到倆月了,不就七八個禮拜嗎,”應不塵叼着個餅幹,咯吱咯吱的,“等我考完的,我在家好好睡個大覺。”
“暑假反正有功夫,”周瞳說,“我送完你過去,然後我去趟省城啊,晚上回來,接你去。”
“嗯。”應不塵用膝蓋緊着書,“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生意都好,刨開要給風筝送過去的,能留點兒,我給你留着讀書,回頭你那個想學啥什麼的,要去哪裡讀,别操心錢的事兒。”周瞳也沒睡醒,但是一新橋那邊娘娘腔還真是個材料,跟邊上那些老闆娘打得火熱,連小眼鏡進回來的垃圾他都能賣出去,還要飙高價,真是服了。
“嗯,我知道。”應不塵轉過來,說,“我其實有點兒想你别那麼累,學點馬上就能掙錢的。”
“你别總急這個。别的我說不上,我真不等你掙錢養我成嗎?每天忙是忙,但是我湊一塊兒那幫人都挺好的,我每天就跟他們鬧着玩似的把錢掙了,有啥能比這快活。”周瞳說,“聽話,一幫老爺們呢。”
周瞳摸摸他的頭,說,“我其實特别不希望你這樣。”
應不塵眨了眨眼睛,問,“為啥呀?”
“你十九歲,十九歲有十九歲該做的事情,掙錢養家吃苦受累或者其他,是沒有辦法的情況下不能不這樣,但是你大好青春,為啥我家的孩子就不能跟别人家的孩子一樣,去玩去瘋,去浪費去磋磨,去爬山等個日出,去喝酒之後睡不醒,所以啊,我還是希望你陽光一點。”
“那些沒意義。”應不塵皺眉說,“我不太需要。”
“非得有意義才行嗎?”周瞳說,“你以後有掙不完的錢,也比如咱兩有吵不完的架,意義本來就沒意義,當然了,也是揣了幾個逼子有點穩定的場子,才敢跟你說這個話。”
“我希望你過對你沒有意義,但是對我來說有意義的事兒。”周瞳點了根煙,說,“我小時候春遊不開心,我就不想你跟我一樣。我小時候沒葬上我奶,我就不希望你有遺憾,我像你一樣大的時候,我蹲在那個沙龍店邊上,兜裡空空,你還小呢,有跟我差不多年紀的人來洗頭發,他們聊一些我聽不懂的話,說的很多我不知道的地方,談什麼東西好吃,什麼東西不好吃,他們回頭問我多大了,我說了年紀,他們看着我的眼神,讓我覺得我是個受害者。”周瞳自嘲地笑了一下,說,“我想了好久那個眼神,我可不想你也有這樣的時候。”
“所以,去吧。”周瞳摸摸他的頭,下來給他開車門,“到了。”
應不塵又是一樣的一路三回頭。
周瞳看着他進去,忽然想起他第一次送應不塵去上學的時候。那會兒上學都要穿新衣服,那小男孩兒小女孩兒的額頭上都點一個紅點,周瞳小時候沒被點過,都是别人家蒸那種紅喜饅頭的時候,用筷子順手就在孩子的額頭點,說是點了就能開了智慧了。
應不塵哪怕再懂事,他也想點,他摸摸自己的額頭,也看看周瞳。
怎麼也不肯去學校,這大清早的哪有點這玩意兒的,路上除了學生跟賣早飯的都沒啥人,做喜饅頭的人家都得接了單子再開門。
周瞳跟他說,明天肯定給他點上,今天先去好好上學。
他也是去了,但是周瞳說完這事兒自己都忙得不行,到傍晚接孩子了,想起來答應了他給他點個紅點,又帶着孩子去找哪有點這東西的,最後找到一個照相館可以點,但是點了得拍照,周瞳兜裡又沒錢。
把應不塵放在外面進去問,不拍照的話,能幫忙點一下嗎?
老闆娘從抽屜裡拿出印尼,說,“我拿筷子給你點一下呗,這都小孩兒。”
周瞳抱着應不塵去點,那會兒應不塵特别開心說,“我還以為你忘了呢。”
老闆娘點多了,周瞳用手指壓了一下,他的額頭上就多了一個紅色的指紋,他也不肯洗,就這樣好幾天。
第二天,他就這樣一路三回頭蹦蹦跳跳去上學,怎麼就一眨眼,他就長這麼大了。
煙迷了眼睛,周瞳低頭擦眼睛,有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樣望着學校的方向,說,“唉,我們這些做家長的,心情都一樣,孩子一晃,就長大了。”
“真是。”周瞳拍拍他的肩膀,說,“孩子大了。你家男孩兒女孩兒啊?”
“女孩兒。”這位父親說,“她小時候,坐我肩膀上,天天叽叽喳喳的叫爸爸,現在就,爸,差一個字,差多少啊!”
“是。”周瞳點點頭,低頭給應不塵發短信:「我想你的小時候。」
應不塵給他回,「當爹的瘾又起來了?」
周瞳笑回:「要不你了解我呢。」
應不塵回:「你給我寫的情書,寫了什麼?」
周瞳回:「你回頭自己看呗,高考之後看。」
周瞳上了車,往省城呼嘯而去,娘娘腔給小嘉也買了點東西,讓捎過來,佟老師讓帶了一些小孩兒看的連環畫,上面的公主戰勝了魔王。
“來了瞳哥。”小嘉這兩天看着臉色不錯,迎着周瞳,說,“你别每回來你都帶東西,都堆得床底下都是了。”
“我給你租的那個地方咋人家給我打電話你退了?”周瞳問。
“用不上,别浪費你錢,這兒就挺好的,我回去也就做個飯洗個澡,我找了地方做飯,就弄子裡,給點加工費,便宜,住我就住這裡,洗澡這邊有浴室,不要緊。”小嘉幫佟老師的畫冊給風筝拿過來。
“風筝,啥意思啊,我來了怎麼不請安?”周瞳問,“這麼快就忘了?”
風筝扯了塊手帕,一甩,“見過瞳叔。”
“這才像話嘛,來,都給你的,你的小塵叔叔跟小眼鏡給你買的。”周瞳一股腦的往外掏。
“這個,這些衣服啥的,娘娘腔給選的。”周瞳說,“你這弄得,也别太苦情,一幫老爺們呢,有事兒說,這不是好起來了,心情好點兒。”
周瞳拍拍小嘉的肩膀,遞給她一個信封。
“我過來進貨,呆不了多久就得回去,小塵得高考,家裡得人照顧。”周瞳說,“不然咋滴也得給你換換。”
“不用換,換地方我也睡不着。”小嘉摟着風筝的肩膀,說,“都是你們在操心。”
“有功夫,給你娘娘腔叔打電話,行不行?”周瞳蹲在病床前面逗小孩兒,風筝的頭發都掉了不少,唇色蒼白,眼下有一片烏青,還有生病小孩兒常見的大頭。
周瞳也不敢碰她,拍拍小嘉的肩膀。
一到商貿城,一幫人精就開始了,都得想着法兒地把賣不出去壓箱底的東西裝成俏貨來賣,這是的時俏難以捉摸,比如新上的電視劇裡的什麼手鍊子,筆杆子,都會忽然走俏,搶都搶不到。
等按着單子上的補貨完,拉着一平闆車的東西就往後備箱折騰。
他今天還有别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