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你上春晚,他就去奧運會奪冠,不是誇海口的。”
……
那一夜,江司甜在宋春枝嘴裡,聽到了一個在賽場上意氣風發的男人,聽到了一個為保護母親迅速長大的男人。
陳速是一塊堅硬的石頭,頑強地躺在貧瘠荒蕪的原野間,他漆黑、頑固,經曆着風吹雨打和日曬,他粗糙,也滾燙。
他沒有過懦弱的時候,别人的童年拿玩具,他的童年拿刀。
陳速的刀劈向砧闆,也劈向自己的父親,他幼時是堅韌的孩子,後來是堅韌的男人,從未有過無憂無慮、懵懂青澀的少年時光。
可是别的不提,他拿刀時的殘忍狠厲,難道不是像極了陳偉強?
意識到這一點後,宋春枝止不住哽咽,最後捂着臉嚎啕大哭,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陳速不像陳偉強,他是好孩子,請求江司甜不要恨他。
江司甜恨陳速嗎?那麼,祁躍恨江司甜嗎?
這是無解的問題,她給不出來的答案,也不會期待祁躍能夠給她。
江司甜隻知道,她和陳速是同一種人,天然攜帶惡毒的血脈,無論現在看起來多麼純淨、善良,血脈中的肮髒部分始終蠢蠢欲動,劣質基因悄無聲息地遺傳,在他們的骨肉、靈魂裡紮根,說不定哪天就會将他們吞噬。
江司甜對陳速突然生出的信任和依賴,大概也是基于此。
宋春枝哭過一場後,眼睛腫得不能看,她精神不振,總是反複念叨着一句話,就是“陳速不像陳偉強”,看着有點魔怔了。
江司甜擔心地給陳速打電話,對面沉默了會兒,說讓宋春枝自己冷靜會兒,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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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好的野餐取消,江司甜想起了祈太太,她的忌日快到了。
青梅竹馬的默契有時會令人讨厭,江司甜到達墓地時,祁躍正半跪在地,一絲不苟地擦洗墓碑,他腿邊小桶裡的水已經髒得看不出顔色,碑前燭火搖曳,還放着一捧絢爛的向日葵。
江司甜把自己懷裡的向日葵也挨着那捧花靠在碑上。
這是祁太太最喜歡的花,她喜歡熱烈的、浪漫的、可愛陽光的一切事物,所以她一定不會喜歡現在跪在地上,沉悶的、幽冷的、頹廢陰郁的祁躍。
江司甜沉沉地看了一眼那個塌陷的背影,走到桶邊,挽起衣袖,撿起多出來的帕子沉進水裡。
“髒。”祁躍偏頭,目光斜掃過她,聲音低淡而幹裂,“别碰。”
江司甜低頭看着自己泡進髒水的手,默默擰起帕子,莞爾一笑蹲在他身邊:“你是說水,還是說我?”
祁躍微微蹙眉,幹澀薄唇抿起不言語。
江司甜笑了笑,兩人沉默下來,自顧自各擦一邊,最後在中點彙聚。
往上,是祈太太的燦爛笑顔,照片是彩色的,照片裡和照片外有着同樣湛藍的天,祁太太手裡捧着向日葵,笑得愉悅而坦蕩。
祁躍停在墓碑上的手攥緊,捏出帕子裡殘餘的污水,小小幾顆落在鞋邊。
“江叔叔是怎麼去世的?”時隔将近一年,祁躍才問起這件事,以一種,說不上來的從容的平靜的态度。
江司甜彎彎唇,語氣也從容平靜:“見義勇為。”
祁躍輕哼一聲,捏着帕子站起,冷沉聲音響在江司甜的頭頂:“兇手是誰?姓什麼?”
江司甜眉棱一擰,咬起牙。
“你現在是在報複誰?自己嗎?還是我?”祁躍音量提高,一連幾個問句,冷漠中壓抑着怒火,停頓片刻又繼續質問,“你在和兇手的妻兒,扮演相親相愛一家人嗎?”
江司甜發現自己很讨厭祁躍這個樣子,他自以為是,傲慢偏執,卻還以為自己才是人間正義,是從容理智的。
她咬着牙站起來,喉中一滾,将怒火咽下隻剩無盡的酸澀,眼前這個冰涼的人,是她曾經除了父母以外最親近、最信任的人。
江司甜一手攥着濕漉漉的帕子,一隻手攤開掌,掃風揚起,卻遲遲落不下,隻是僵硬地停在他的眼前。
她不會打人,更不可能在祈太太的墓前,打她引以為傲的兒子。
兩人之間形成一個封閉而窒息的磁場,臉都是一樣的白,都是一樣的冷,像是封凍在寒冬的積雪,永遠不得消融。
良久,江司甜揚起的手緩緩落下,積蓄在眼眶中的眼淚滾出。
她的聲音顫抖而倔強:“宋阿姨和陳速沒有傷害過我爸,更沒有傷害過我,你憑什麼把莫須有的罪責加諸于他們身上?你又憑什麼——”
“祁躍!”江司甜陡然提高音量叫他,裹滿髒污的帕子突然狠狠砸在他的胸膛,那雙清泉般的眼眸竄出冷刺,寒光一閃而過,轉瞬重歸寂靜隐忍。
她低下頭,眉心縮成深刻的川字,閉上眼哽咽着說:“你又憑什麼把莫須有的罪責加諸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