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司甜回到酒店,穗甯還坐在床上眼淚汪汪地等着,一雙睫毛都凝固成了一撮一撮的枯草。
江司甜擰了濕帕子走過去,彎腰給她擦臉:“穗甯快睡覺,明天要坐飛機啦,好早就要起床的。”
穗甯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媽咪,爸爸坐飛機嗎?”
“爸爸?”江司甜指尖一頓,很快反應過來,垂眸笑說,“不坐。”
穗甯委屈地眨了下眼睛,軟軟糯糯的聲音帶着哭腔問:“為什麼?”
江司甜坐到床邊,低頭親吻了下她光潔的額頭,笑着問:“穗甯喜歡爸爸嗎?”
穗甯毫不猶豫:“喜歡!”
江司甜輕撫她的臉頰和頭發,柔聲問:“跟舅舅相比呢?”
這個問題對五歲的孩子而言太複雜了,穗甯抿着櫻桃嘴皺着小細眉,想了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所以爸爸不坐飛機,因為隻有一個位置,爸爸坐了,舅舅就沒位置了。”
“媽咪騙人,可以再買一張票!”這個問題騙不到穗甯,她小小年齡已經去過很多國家和城市了。
“沒有票啦。”江司甜彎眸笑了,笑着笑着,眼眶有些發酸,她别過臉去,抹了下眼睛,“總之,穗甯選了舅舅就不能選爸爸,隻能選一個。”
穗甯翹起嘴巴,拍開江司甜的手,拉起被子咚聲鑽進了被窩:“媽咪是騙子!穗甯不喜歡媽咪!”
童言無忌,但落在江司甜心裡,又難免有些苦澀。
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陪穗甯的時間遠遠沒有祁躍多,還一次又一次地騙過穗甯,甚至騙她說爸爸不在了。
穗甯對“爸爸”這個角色充滿好奇心,也十分陌生,她最開始不理解“不在了”是什麼意思,後來跑去問祁躍,問楊燦,問保姆育兒嫂早教師,好不容易才總結出自己的答案。
五歲的孩子能藏住什麼情緒,第一次見到陳速,穗甯的心情都寫在臉上:害怕,奇怪,難以置信。
饒是如此,江司甜還是放手将穗甯扔到陳速身邊,為此還和祁躍大吵一架。
但這是她欠穗甯的,也是她欠陳速的。
穗甯的情緒來去匆匆,具有很強的自我調節能力,和陳速很像,尤其是那種來自血脈骨肉的堅韌頑強,沒一會兒,被窩平緩起伏,小家夥睡着了。
江司甜撩開她的頭發,把體外設備摘下來收好。
關燈離開房間,江司甜沏了杯清茶坐到沙發上,拿出劇本來看。
這是棠城最高檔的酒店,家庭式住房裡有獨立房間,有客廳,有廚房,但是燈光和裝飾品都很規整明亮,不像一個家。
她不合時宜地想起那個亂糟糟的、狹小的、破舊的家,牆皮會掉,燈泡會滅,櫃門房門摔重一點,螺絲可能就松了。
那個家并不富裕,母子倆身上都帶着江司甜讨厭的油煙味道,但聞久了,也就習慣了。
人要遺忘一個習慣有多難?尤其是像江司甜這樣冥頑不靈、油鹽不進之人。
劇本翻過幾頁,手機在腿邊震動起來,江司甜拿來看,是陳速的電話。
“下來。”開頭的語氣就冷硬不善。
江司甜放下劇本,走到窗邊往樓下看。
昏沉冷白的光線下,站着一個高大跋扈的身影,抓着手機,擡着下巴,眉眼和嘴唇都拉成了直線,視線不知道有沒有對上,他冷冷地重複:“下來,否則我上去。”
“上來吧。”江司甜清冷出聲,“802号房。”
樓下人嘴角一抽,微不可查。
江司甜穿着霧藍及踝睡裙,沒有遮掩的胸罩,真絲質地泛着粼粼波光,長發及腰像一塊綢緞垂在後背和胸前,臉上無妝但并不顯得寡淡,細長秀眉嫣紅唇色,就這樣清冷慵懶又妩媚動人,亭亭而立。
陳速低頭看她一眼,挪開視線,徑直走進房間,漆黑眼睛轉動着打量,兩室一廳,一間門關着,一間空空如也。
他回眸,語氣煩躁不好:“你讓醉鬼和穗甯一起睡?”
江司甜溫聲應:“祁躍在803号房。”
陳速舔了舔後槽牙,咬唇,走到關上的那扇門前,大手剛落下去,耳邊聲音幽幽響:“何必呢?”
“再看一眼,哪怕再看一晚上,穗甯還是會走的。”
陳速手掌一頓,猛地回頭,磨牙沉聲質問:“我連和她道别的資格都沒有嗎?”
“我隻是覺得沒必要。”江司甜走回沙發坐下來,風情萬種地撩了下頭發,纖纖玉指捏着茶杯,袅袅白霧氤氲在那淡如遠山的眉眼間,她漫不經心地撿起劇本繼續看,也繼續說,“你就當養過一條小貓小狗,現在,可以把她忘記了。”
陳速劍眉倒豎,一臉驚愕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嘴巴張開凝固了會兒,低頭嗤笑一聲,咧出瘋狂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