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裡雲宮宮主白江老來得子,新添了一兒一女,本該是件喜事。
然而一位德高望重的命師給出預言,宣稱,這對雙生子的降生,是為不祥之兆。命師謙遜地表示,自己能力有限算不透天機,但他很肯定,必須斷了兩個孩子的兄妹緣分,留一個,棄一個。
民間也有類似的說法,雙生子中的一個孩子是由妖怪幻化而來,相似的面孔是為了混淆人們的視聽。
就算這種說法是無稽之談,可命師給出的預言卻是實打實的。
出于種種考量,宮主選擇遵循預言的指示,将兩個孩子分開撫養。
最終,宮主選擇留下兒子,将後出生的女兒送養别處。
*
夜雨擾人清夢,淅淅瀝瀝的水聲在檐下綿延。
屋内燈火如豆,借着微弱的光線,蕭喚月披衣下床,推開窗。院中芭蕉葉一擡一落,一黑衣人乘風而來,腳尖輕輕點在葉上,又落在她窗前。
“怎麼?”
“沒事,被雨聲吵得睡不着......”蕭喚月搭在窗沿上的手縮了回來,小心翼翼地:“我隻是想開窗透口氣,不知道你在外面。”
黑衣人臉上蒙着面巾,隻露出一雙狹長的眼。
他看着蕭喚月,低聲道:“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說。”
“什麼?”
“我要出趟遠門,大概七天左右才能回來。”
“去哪?”
“與你無關。”他不願透露自己的去處,隻道,“這段時間,你自己注意安全。”
蕭喚月目送他的背影遠去,良久,收回目光,輕輕關上窗。
她和他其實并不特别相熟,真正面對面的次數很少。
六歲時她腳滑栽進池塘裡,剛撲騰着吞了兩口水,就被眼疾手快的黑衣人一把撈了起來。那是他們初次見面,他很不客氣地把她提溜到岸邊,在她肩頭一按,用内力烘幹了她被打濕的衣服。
彼時蕭喚月才知道,自己身邊原來蟄伏着這樣一位高人。
他說自己是來自裡雲宮的修士,名叫東生,通常隻在蕭喚月遇到危險時才會現身。
關于她的身世,東生并沒有瞞着她,初次見面時就坦誠相告:你是裡雲宮白江的女兒,因為一則預言,才被送養到此地。
這事她早就知道,聞言隻哦了一聲,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若她真是個六歲孩童,聞此噩耗眼裡恐怕應該掉下兩串小珍珠了。可惜她是個穿越來的,六歲的殼子裡住着高中生的靈魂,心理素質自然遠超同齡小孩。
真要說起來,白江也不能算是她親爹。她親爹生長在現代社會的五星紅旗下,現在應當正在電視機前蹲守八點檔肥皂劇。
而她本該在親爹身邊的沙發上摳腳嗑瓜子,誰能料想一個呼吸間的工夫,竟魂穿進了恢詭谲怪的異世界,睜眼時屋裡一個老頭正顫顫巍巍指着她:“雙生子,不祥之兆啊!”
她偏頭一看,身旁是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在襁褓中睡得正香。
那時她受嬰兒身限制,頭腦和意識都不太清明,但對于那則預言,她有個大概印象,因此也知道,就身世問題而言,東生并沒有诓她。
她曾經問過東生:“既然裡雲宮抛棄了我,為什麼還派你來保護我?”
“不知道。”
聽東生冷硬的語氣,他對保護蕭喚月這樁差事似乎頗為不滿。他反問她:“心存希望麼?覺得白家有朝一日會接你回家?”
“......并沒有。”
“在修仙界,若是有天賦的孩子,到你這年紀都該結丹了,而你卻在凡界磋磨時光。你當真甘心?”
“那有什麼辦法,你不是說,白宮主同修仙界各門各派通過氣,不讓人家收我為徒嘛,難道你能替我打點關系走後門?”
“不能。”
“那說這些有什麼意義。”
“哼。”東生睨她一眼,“話雖如此,我看你住在這兒,也沒不樂意。”
“我在十燕城過得挺好,養父母事事以我為先,吃穿用度從沒少過我。”
“沒出息。”
“怎樣,我就是這般毫無志向,風把我送到哪裡,我就在哪裡紮根。”她聲調起伏得誇張,手腕托腮,微微笑着,頗有些陰陽怪氣的意味。
起先,蕭喚月不明白東生對她沒來由的敵意源出何處,後來回過味兒來,猜測東生或許是怨她拖累了他的自由身,他本大有天地可馳騁,卻受命在這兒照料一個毫無修為的小姑娘。
他對她有怨言,自然不會看她順眼。
如今有機會“出遠門”,東生必定是樂意之至。
蕭喚月也替東生高興,他終于能喘口氣,不用留在這兒跟她相看兩厭了。
她想起他走時最後的那句話——“注意安全”。
這句叮囑有些多慮。
十燕城乃郯國國都,民安物阜。生活在此地,遇到危險的機會屬實寥寥。她小時候落水純屬是自己作死,要去撿掉落在池塘裡的風筝,卻錯估了自己六歲的身手。
總而言之,比起刀光劍影的修仙界而言,這裡安祥得很。
東生一走,院中的落葉變少了。
平日裡這人閑着沒事就愛揪葉子玩兒,那株橘子樹讓他給揪得光秃秃,一連好幾年都沒結過果,害得蕭家父母以為這樹染了蟲災,換了土也不管用,隻好随之任之了。
夏季多雨,偶爾有飄零的樹葉落了地,還沒來得及掃走,就被雨水打得和泥土混成一團,做了花肥。
蕭喚月坐在檐下,望着連綿不絕的雨幕,目光漸漸失了焦。
從樹葉掉落的數量來判斷,東生似乎還沒有回來。
這是他離開的第十五日了,遠遠超過起初說的七日之限,興許是被什麼事絆住了手腳。
不回來最好......如果他一直待在這兒,她也會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