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她緩緩睜眼。
“晨練”結束了。
對溫度遲來的感知令蕭喚月緩緩打了個寒戰,趕忙起身加了件裌衣,披上外袍。她用指尖試了試銀盆内的水溫,遲疑了好一會兒,還是将就着盆中涼水,簡單洗漱了一番。
她暗自提醒自己明天要晚點去燒水房接熱水,否則這個天氣,水放那兒沒過多久,就能涼個透。
做完這些,她才慢悠悠坐到梳妝台前,對鏡簪發。
鏡中這張臉,與她本來的模樣有九成相似,隻是輪廓更加伶俐削瘦。眉尖細長,眼尾微微上揚——頗具攻擊性的美貌,配合神态稍微裝腔作勢一番,便是十足的機靈精明相,看起來是很難得到“老實人”評價的類型。
她對自己這副長相當然不會有意見。對着鏡子壓眉瞪眼半晌,得出結論:這模樣的确唬人,幻視一些跋扈大小姐。
下一瞬笑意就凝固在嘴角。
她眉頭一皺,偏過頭望向外間的方向,很清晰地聽到小花園内傳來腳踩枯葉的聲音,且這聲音越來越近......似乎有人前來造訪。
“蕭喚月,蕭喚月!”外面那人也壓根沒想過要掩飾自己的動靜,人未到聲先至,中氣十足地叫嚷着,“朕來見你了,快些出來,朕有話要與你說。”
連個傳呼的太監都沒帶,周啟域就這麼孤身前來......不知該說是心大,還是随性至極。
蕭喚月無奈起身,前去迎接。
“陛下萬安。”
“坐,坐。”周啟域呵呵一笑,很犀利地指出,“朕看出你不太會行禮了,但朕......我不是來敲打你的。今天不整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咱們就敞開心扉,随便聊聊。”
“陛下想聊什麼?”
“聊你。”
蕭喚月聞言有些莫名,不知皇帝為何會突然表現出對她的興趣,他們之間的交集少得可憐。
“......我?”
周啟域直截了當道:“我想知道你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
蕭喚月心頭緩緩浮出問号,不解其意。
但她靈光一閃,回憶起了以前面試暑假工的時候,老闆問她:“你為什麼想來我們這裡做事,你覺得你自己有什麼優勢和劣勢?”
莫非小皇帝是想考驗她的臨場反應能力?
她思索了片刻,斟字酌句道:“我樂觀上進,學習能力強,對環境适應力良好......”
“等會兒。”周啟域皺眉叫停,“什麼亂七八糟的。”
蕭喚月茫然:意思領會錯了嗎?
“比如天資聰穎,心志堅韌......”周啟域的指向更加詳細,“你說說你天資哪裡聰穎,心志如何堅韌。”
莫名有種寫命題作文的既視感,蕭喚月摸不透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她試圖組織語言回答他,結巴半天,最後頹然道:“陛下,我說不出來。”
天資聰穎與否暫且不說,心志堅韌這點絕對是有待考察的。
小學時候她因為沒寫完寒假作業,開學日都沒敢去教室報道,脆弱到差點從學校二樓一躍而下,最後讓爸媽領回家祭出皮帶打了一頓。諸如此類的反面例子比比皆是,但倘若要她舉個正面例子,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來。
“我幫你想一個。”周啟域不耐煩道,“你在這裡被軟禁了這麼久無人問津,你也沒崩潰,是不是?這就算心志堅韌。好了,照着我的意思,說說你的天資又聰穎在什麼地方,學東西特别快嗎?還是對打架無師自通?”
他就想知道監正對她的高評價從何而來,難不成就因為她身上那些能招鬼的靈力?
蕭喚月:“......”好像被誇了又好像沒有。
随遇而安得過且過的鹹魚行為竟然被稱作是“心志堅韌”,她欲言又止,最終默認下來。至于“天資聰穎”的部分,她隻好遵循皇帝的意思,找個角度切入,開始為自己例證:
“我于修仙一途可能挺有天賦。”蕭喚月把言隐送她的那本書瞞了下來,囫囵道,“在書肆意外過看到過一些練氣的法子,照着練了段時間,覺得效果還不錯......這算嗎?”
她說得盡量委婉,使自己的闡述聽起來像是輕描淡寫的叙述,而不像是洋洋得意的自誇。
因為她隐隐約約感覺到,自己天賦高這件事,恐怕并不會讓周啟域感到高興。
“算。”周啟域從鼻腔裡憋出一聲不屑的悶哼,原來蕭喚月已經察覺到自己在這方面能學有所成。若她再得知丘山玉胥宗弟子對自己青睐有加,怕是會高興得翹尾巴。
心裡漫起一絲微妙的嫉妒,周啟域心想,如果隻看這點,他的确是比不過了,忙着當皇帝,哪有時間去練别的。
“監正知道你練那個東西嗎?”
“不知道......吧。”蕭喚月回憶起她們第一次見面,那時她正忙着和無賴搏鬥。
不過周啟域突然提起監正是為什麼?
蕭喚月側目看他,發現他正目光忿忿地低頭瞪着地闆,情緒不太好的樣子。
她忽然敏銳地意識到,周啟域繞這麼一大圈,怕不是都在為最後這句話做鋪墊吧?提起“監正”兩個字時,周啟域語速還特意慢下來,好像怕她聽不清似的。
但蕭喚月不解,自己天資是好是壞,跟監正能有什麼關系?
“那她為什麼說你......”話到一半,周啟域猛地住嘴,瞪了她一眼。
蕭喚月:“......”
此時她腦子轉得夠快,聯系起此前那些莫名其妙的對話,一個猜測在她心中成型——監正在周啟域面前誇她了麼?
自己疑似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扮演了一次“别人家的孩子”角色,那個被比較的對象還是皇帝。
蕭喚月皮笑肉不笑,輕咬着側頰肉,心說這就是你來找茬的原因?
“算了,懶得跟你說。”周啟域甩袖起身,“朕要走了!”
對于他的喜怒無常,蕭喚月竟然開始逐漸習慣。但習慣不代表喜歡,她覺得周啟域挺煩人,衷心希望他以後再也别來。
心裡罵罵咧咧,面上仍不失禮數:“好的,恭送陛下。”
走下台階,周啟域背對着她:“蕭喚月。”
她笑不出來了,聲音有氣無力道:“草民在。”
“你好事将近了。”
“啊?”
“我不告訴你是什麼好事。”周啟域幽幽道,“你自己猜去吧。”
蕭喚月一言不發,注視着他走遠。
确定周啟域徹底離開視線範圍後,她對着空氣揮了個巴掌——煩,最煩說話隻說一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