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話不知重複了多少次,直到一個短發少年前來,躬身進了棚内,沒有大嚷大叫痛哭流涕,坐下來之後就帶着一副認命的神色,想來是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
蕭喚月在這安靜得過了頭的氛圍中感到有些奇怪,但還是機械性地重複自己先前的話:“沒事,不痛......”
“怎麼會不痛。”少年歎氣,“我本來想自己動手的,但我做不到,看來還是你更勇敢點。”
猝不及防被誇贊了的蕭喚月:“......你也很勇敢了,聽聲音,你年紀不大吧?爹娘沒有陪着來麼。”
“沒有,我自己來的。”
坐在蕭喚月身邊摸魚的言隐突然擡起頭:“小孩兒,我們好像見過面?”
少年硬邦邦道:“當然見過,你綁架過我,忘記了嗎。”
“啊......”蕭喚月反應過來,“原來是你。”
“是我。”
因為少年很配合,這次的“手術”格外順利,路承蕊甚至還有閑心感慨一句:“你的眼睛很漂亮哦,裡面是一隻小鳥。”
“謝謝。”
蕭喚月恍惚間又想起自己之前的設想:“對了師姐,我想問,這樣沾過妖氣的眼睛......可不可以作為煉器的原材料啊?”
“可以的吧,不過要拿到鍛器閣做加工,最好别自己搞。”
少年沒太聽懂她們的對話,但隐約明白這個東西似乎對蕭喚月有用。
“姐姐,作為那天糖葫蘆的回禮。”他杵着拐杖摸索到蕭喚月身邊,放下自己玻璃珠一樣剔透的眼睛,“送你了。”
蕭喚月怔然:“糖葫蘆怎麼能跟這比,你還是收回去......”
“說送你就是送你了,我不要。”少年态度堅決,順便提醒了她一句,“其它鎮民的眼睛你也可以試着去讨要一下,剛才我在外面聽到他們說不知該怎麼處理這東西,因為嫌眼珠裡邊兒有妖怪晦氣呢。”
撂下這話,少年就轉身離開了,拐杖哒哒哒的,還因走得太快被絆了一跤。
臨近黃昏,路承蕊揉着胳膊舒了口氣:“終于結束了。”
蕭喚月喚來仙鶴,将今天所收獲的裝着妖魂的”玻璃珠子”裝在一個袋裡,請仙鶴将其帶回丘山,再附書信一封靈石一袋,請鍛器閣幫忙煉制。
想了想,她又單獨附了封信給宗主,将東生的事進行了簡要說明,想問問宗主對此人是否有印象。
如今看來,東生就是當初那個把她拐到十燕城的人,但時隔已久她回憶不起更多細節,說不定玉胥宗的長老們知曉一二内情。
這信由言隐代筆,鄭重其事地裝好,塞進了仙鶴腿上綁着的竹筒裡。
昭意在旁邊收拾東西:“大家辛苦了,不在鎮中休息一天,後日再上路吧。”
蕭喚月也是這個意思。
她現在很累,身累心更累,需要休息下來,緩一緩。
言隐想扶她回去,被她有理有據地拒絕了:“我遲早要适應盲人生活的,第一步,學會在黑暗中行路。”
路承蕊和昭意無聲地對視一眼:小師妹不是在故作堅強吧?
可到底是沒有出言反駁——他們決定順着蕭喚月的意思來。
“師兄師姐,要不你們再逛逛吧?鎮上的夜市要開張了,聽說有幾樣特色小吃很不錯,離開這裡之後可沒機會再吃到了。”
“你想吃點什麼嗎?我和昭意給你帶回去。”路承蕊輕聲道。
“不用,你們随便買就行,吃不完還可以留着在路上當幹糧。”蕭喚月給自己戴上遮眼的白绫,“那就這樣,我先回去啦。”
夜色漸深,蕭喚月拄着拐杖獨自走在回府的路上,怎麼說也是修仙之人,即便瞎了,對周圍環境的感知力也要強出普通盲人許多,總能準确避開障礙物。
但她對時間的判斷不再準确了,現在甚至不能确定天有沒有黑,有些惆怅地想着:以前怎麼沒有多看看晚霞呢?那些随處可見的美景,從前她不屑一顧,現在倒念起它們的好來了。
察覺到似乎有人擋在了自己面前,蕭喚月謹慎地停住腳步。
“您好?”她仰起頭,“麻煩讓一下路。”
面前是個眼神迷離的醉漢,手裡拿着一壺酒,步伐左搖右擺,打了個酒嗝:“這是誰家小娘子,這麼晚了,還一個人出門,你家大人呢?”
白绫遮住了蕭喚月大半張臉,隻露出小巧的下颌,弧線内收,看起來意外地顯幼。
瞧輪廓像是個美人......醉漢觀察着,越湊越近。
“眼睛怎麼......嗝......不露出來。”醉漢有些意動,擡手就要去扯她的白绫,被蕭喚月一手拍開。
“脾氣不怎麼好啊。”醉漢咧着嘴笑。
在酒意的加持下,他對疼痛的感知降低了。手背明明已經被蕭喚月那一巴掌拍得紅腫起來,可他隻感覺到一陣酥麻的癢,像是被小貓抓了一下。
心裡也癢癢的,想要揭下她白绫的念頭越發強烈。
“滾開。”她現在心情可不好,說話也不再客氣了。
“這地兒看不清楚,太暗,也太冷。”醉漢并沒有離開,反而朝前又走了一步,流露出明顯心動的眼神,“要不跟我回家去,點上燈......”
蕭喚月一拐杖狠狠戳他腰子上,醉漢總算感覺到疼痛,怪叫一聲,捂着腰退了幾步,眼中浮現出怒意。
“你——”
醉漢試圖抓住蕭喚月,然而動作太遲緩,後者已經面無表情地繞過他,走出了一段距離,即便他竭盡所能繃直手指,也沒能碰到她的發絲分毫。
醉漢不死心,還要再追,然而一股勁風夾雜着凜冽的寒意撲到他的面門上,緊随而來的是一隻骨絡分明的手,在距離他隻有0.01公分的時候攥成了拳頭。
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挨下了這一拳,兩顆牙齒夾雜着血水在空中抛出一道平滑的弧線。
蕭喚月聽到動靜回頭:“嗯?”
言隐緊張地屏住呼吸,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緩緩伸出腳,像踢垃圾那樣把醉漢的身體往路邊推了推。
“是言隐嗎。”
“......你怎麼知道?”
“一直感覺有人跟蹤我。”她笑了笑,“我就猜是你,沒想到一試探,還真是。你剛才要是不出聲,我反而不确定啦。”
“我也回府,同路而已。”
“好。”
“這裡其實沒那麼黑,路邊有挂燈籠。”
“是嗎。”
“出了巷口,再往前就更熱鬧了。”
“有很多人嗎。”
言隐眺目:“人倒不是很多,但有幾個擺攤的,還有一個二層式的酒樓。”
“喔。”
兩人邊走邊說話,言隐同她分析:“我覺得,剛才那男的,肯定就是從那酒樓裡喝完出來的,二兩酒下肚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欠教育。”
越發覺得剛才那一拳揍得太輕,言隐還想要回去再補兩腳,忽然被蕭喚月一把攥住了手腕:“我酒量雖然不好,但酒品應該不錯。”
“......所以?”
“要喝一杯嗎。”
“不要了吧,你一杯倒,跟你拼酒有什麼意思。”
蕭喚月往前走:“不去嗎,那我自己去,你先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