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進行到這裡還算順利,按照計劃他們應該返回苦心谷,封印鏡妖。
蕭喚月緊繃的神經也微微松懈下來,雖然一路上她沒說什麼,但待在裡雲宮還是稍微有些不自在。
并沒有見到白江和程紅玉,大概是因為夫妻倆事務繁忙,不會經常現于人前。
繞過那幾座燃着道火的青銅鼎,便能看到下山的棧道。
“我們抓緊......”蕭喚月話還沒說完,忽然聽到有腳步聲正朝這邊接近。
她敏銳地住了嘴,凝神去聽身後的動靜。修仙之人體内清氣多而濁氣少,步伐之間如風過隙,更有甚者,可達“足不沾塵”的境界。
這般刻意而厚重的腳步聲,像是身後之人有心要向他們昭示自己的接近。
“逆子。”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你還知道回來。”
蕭喚月心下一驚,轉過身去。
發聲的是個蓄着短須的年輕男人,眉眼間略有疲态,身着一身華服,雙手攏在袖裡。他的目光并沒有放在蕭喚月身上,而是陰沉沉地盯着白曜。
身為修仙之人,外貌與實際年齡通常不匹配。但瞧男人這稍顯老成的姿态,年紀應該已經不小了。
男人又重複了一遍:“你還知道回來。”
聽起來像無奈的老爹在管教久不歸家的兒子,語氣中滿是嚴厲,卻又隐含關心。
蕭喚月當即對男人的身份有了猜測,往後一躲,讓言隐站在她前面。言隐挺直了背,順勢将她擋住。
白曜:“别急,我這就走了。”
白江呵止道:“又到哪裡去!宮裡的事你不管,天南地北的跑......”
“去苦心谷封印鏡妖啊。早就接下的差事,你忘了?”
白江一滞,他還真忘了。
玉胥宗确實向裡雲宮借過人,但這種事情白江一般都交給手下人處理,給鏡妖加固封印這種小事,用不着他親自出手。
本以為派個内門弟子去撐撐場面就行了,沒想到白曜居然要主動攬下這事。
他不讓白曜攬活,白曜便耍起少主威風,不肯讓門下弟子接令,意思是他不去,誰也别去。眼看事情要陷入僵局,白江隻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随兒子去了。
玉胥宗修士到達苦心谷之前,信鴿會向裡雲宮送來消息,不知是不是被白曜攔截了,白江竟半點不知情,以為玉胥宗的人還在路上。
看着一臉淡然的兒子,白江頓時感到頭疼。
他能感覺到白曜正日漸脫離自己的掌控,有時會故意跟他反着幹,不像當年還是個小團子的時候,可以随意拿捏。
果然還是女兒會更好一點麼?白江暗自歎息,女兒家可能會更聽話一些,可惜當年留下的是兒子。
仙門中人縱使長命,壽亦有盡時。後浪推前浪,年輕一代總會有成長起來的時候,白江清楚自己需要為裡雲宮挑選一個拟定的接班人,可無論交給誰,他都不能真正放心。
他希望自己選定的接班人能完全按照他的準則行事,但又不能過于沒主見。
這種矛盾心理讓他在針對兒子的教育過程中出了些差錯......可能也有白曜自己的原因。總之,拟定的接班人沒能變成白宮主的提線木偶,反倒被激起了逆反心理,翅膀一硬,開始對爹娘橫眉豎眼了。
白曜:“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沒有我走了,人家還等着呢。”
白江:“你什麼态度!”
“我态度怎麼。”白曜瞥了眼蕭喚月,“倒是你在這大喊大叫,讓玉胥宗的修士們看了笑話。”
順着兒子的目光,白江終于注意到蕭喚月。他的态度一緩,變得和藹可親起來:“小友們無需拘束,一點家事紛争,不會影響你們接下來的事務。要吃口茶再走嗎?吃完茶,我另派兩個人,與你們同去。”
白曜:“差不多得了。”
言隐難得與白曜統一了口徑:“的确不需要再派人,我們幾個就足夠。”
白江端詳着蕭喚月,一臉遺憾:“當真不再多坐一會兒嗎?我瞧這位小友有幾分面善......”
“不止是面善這麼簡單吧,”白曜嗤笑,“親女兒,認不出來了?沒發現她和我長得很像麼。”
白曜這句話起到了一個平地驚雷的效果,在場衆人的表情都很精彩,誰也沒料到他就這樣把窗戶紙直接捅破,堪稱粗暴。
尤其白江,臉都快漲成豬肝色。
玉胥宗那麼多人,怎麼偏偏來的就是蕭喚月......
白江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性,方才那話也是有試探的意思,不過大家都是體面人,沒有父女緣,就當彼此是過路人,說幾句客套話總是可以的。
面對着這個曾經是自己女兒的小姑娘,白江不覺得愧疚,隻感到淡淡的尴尬。
當年送走她事出有因,非他本意,況且他已經為她安排好了後路,要送她去玉胥宗修行的。要怨就怨她自己命不好,半路被拐子劫去了凡界。
不過,縱使被耽誤了十多年,現在不也回歸修仙之道了麼。蕭喚月現在似乎日子過得不錯,白江思索來思索去,不覺得自己欠了她。
在他看來,要不是有自己這層關系在,玉胥宗的人未必會收下蕭喚月。
如此看來,她還該感謝他才是。
隻是有點可惜——他當初為了那則預言,執意要斷掉兩兄妹的關系,送走其中一個。現在看來,當真有必要麼?
給出預言的那位命師,後來不知跑到哪裡去了,白江幾度前去拜訪,都撲了個空。
他心道那等德高望重的人士不至于專門編個預言來戲弄自己一家,可心底的懷疑與日俱增,膨脹到了不可忽視的地步。
奈何多年來命師始終下落不明,白江尋其對峙無果,隻得咽下這個啞巴虧。
他安慰自己:白曜雖然叛逆不定,好歹算是個有能力的,養一養還能将就用。
“反正留在這兒也沒話可說,我們走了。”白曜打破沉默。
這回白江沒理由再勸阻,目光匆匆從蕭喚月臉上掃過,沒敢停留。
他面朝白曜,囫囵點頭道:“去吧,早點辦完事,别再到處跑了,回裡雲宮多待些日子,你娘很想你。”
白曜發出一聲不知是嘲諷還是善意的輕笑。
言隐:“......走不走啊到底,你們父子倆要叙舊的話,我和蕭喚月就先行一步了。”
看着這個出言不遜的年輕人,白江皺起眉頭:年輕一輩中還有這麼不知禮數的存在?
蕭喚月就罷了,他算什麼東西?
心中不滿,白江面上卻還維持着笑:“莫急莫急,趕時間的話,這就走罷。這位小友看上去頗有能耐,想必無需我們白家人的幫助,憑一己之力也能封印鏡妖。”
聽出白江是在陰陽怪氣,言隐擡了擡眉,表情嚣張:“我還真可以。”
這句話讓白江友善的假面終于裂開一條縫,他臉上浮現出幾分怒氣:“人外有人,山外有人。就算小友少年意氣,自比天高,也還是要有點自知之明的好。”
别的不敢說,在封印之術的領域,白家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
“别刺來刺去了,正事要緊。”第一個站出來勸架的居然是白曜,他一邊說一邊往前走,衣袖下的手指一勾,示意蕭喚月和言隐跟上。
無意繼續與白江糾纏下去,蕭喚月扯了扯言隐的袖子,踮腳在他耳邊道:“别跟老家夥計較了,這裡不是我們地盤,起沖突沒好處。”
白江面皮一抽:兩人居然就這麼當着面說他壞話,象征性地低語一下,聲音卻還是傳進他耳朵裡。當他聾了嗎?如此放肆。
女兒這些年究竟是被什麼人養大的?必是在世俗界沁浸多年,染了凡人的壞習慣,才如此沒教養。
還有這個毛頭小子......面生得很,做派不像是仙門弟子,更不似世家才俊。吊兒郎當的,像是混迹人間,不懂尊師重道的散修。
“白宮主,告辭。”蕭喚月吐出幾個字,算是做了簡單的道别,然後果斷轉身後撤,拉着言隐一溜煙跑了。
蕭喚月三步并作兩步跨上了棧道,一路向山下猛沖。
身後言隐還在忿忿道:“你發現沒有,他好像很看不起我們,雖然裝得很友善。”
“發現了。”
“讓我回去,我要給他一點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