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什麼。”
“他們當初為什麼抛棄我。”白曜執拗地要尋求一個答案,聲音卻不自覺低了下去,不知是在問露葉連,還是在問自己。
“啊。”露葉連看了他半晌,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輕笑一聲。“這個我有點印象。”
“好像......是因為一則預言吧。”她舉起一根手指,“僅僅一句話,就決定了你的去留。”
*
裡雲宮中的桃樹開了十六次花,當年纏繞在秋千架上的枝桠早已探出朱牆。
白江每隔段時間就會短暫閉關一次,以穩固修為。卻不知女兒總在此時倚着朱牆聽風。他對女兒一向了解甚少,修行以外的事,基本不會過問。
白月抓着檐角,探出去看了一眼。
很好,沒人。
今天她要做一件大事,必須謹慎謹慎再謹慎,不能出絲毫差錯。
生平第一次,她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翻出了這道牆。
裡雲宮的景色看膩了也就那樣,她毫不留戀地将那些花草樹木甩在身後,越跑越快,迎接自己十六歲的嶄新未來。
通俗點說,就是離家出走。
對這個地方她着實沒什麼好印象,别人看她光鮮亮麗,個中辛酸隻有自己知道——可惡,他們怎麼會知道她在白江手下挨過多少打!
也就是長大後有了反抗之力,才挨打挨得少些。又或許是白江從她恨恨的眼光中意識到了什麼,覺得對待這個女兒不能再像十年前一樣随意打罵,這個年紀,很記仇的。
其實白江不知道,她早就開始記仇了。
強勢的爸冷漠的媽,她在這個家簡直度日如年。如果從小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會被馴化得很乖巧也說不定,然而她一個胎穿來的現代人,思想三觀早就定型。這般打壓式教育,她一向不贊同的!
富足誠可貴,自由價更高啊。
白月還沒想好自己要到哪裡去,但“離家出走”的念頭已經在她腦子裡盤旋了很久,掐指一算,今天是個黃道吉日,适合出逃。
至于什麼時候回來麼,再說。
下山的路上她一根筋緊緊繃着,生怕自己計劃暴露,被哪個弟子通風報信抓回去,然後又是家法伺候。
幸好今天山道上沒什麼人,提前踩點果然有用。
她不知道此時宮門外來了個年輕人,手持長劍闖進來,正不知天高地厚地叫嚣着:“讓你們宮主出來見我!”
裡雲宮的弟子們以為來了個踢館的,倒還記得要講武德,沒有一擁而上,隻是新奇地看着他,互相推搡來推搡去,互相劃拳決定誰第一個上前挑戰。
白曜看這些人絲毫不理會自己的話,自顧自比着石頭剪刀布,一種被忽視的屈辱感湧上心頭。
他忍無可忍,正要打斷這群人無聊的小遊戲,一個蓄着短須的華服男人忽然從後方走來,呵斥道:“你們在幹什麼!”
聽見這聲音,白曜的呼吸停了一瞬,握劍的手有些發抖。直覺告訴他,這個氣度沉凝不怒自威的男人,就是裡雲宮的宮主。
白江問他:“你是誰?”
“我......我是白曜。”他的心髒狂跳起來,竭力維持表面鎮定,想盡量讓口齒顯得清晰一些。
他自作主張,改回了自己原本的名字,不再叫東生。
白江皺眉:“誰?”
“白月、白曜。這是你們......取的名字啊。”他心中不解,這個男人怎麼會健忘至此,給孩子取名的時候,應該是帶着愛意的才對。
千淘萬漉,才在無數個候選詞中敲定了這個字不是嗎。曜,是日光的意思,他喜歡這個字。
“你們當初不該那麼草率,父......”他滿含熱切地剛要叫出那個稱呼,突然察覺到自己的舌頭僵硬無比,像是被石化了一般,怎麼也說不出下一個字。
很快他意識到,正是眼前的男人,不願讓他在衆人面前說出更多。
白江也頭痛。他又不是傻子,更沒到年老忘事的年紀,“白曜”這個名字是他和程紅玉賜給兒子,又親自從兒子身上剝離的,他記得。
可是他們已經斷了親緣,這個年輕人,怎麼就聽不懂他的暗示呢?他都表現出這般态度了,對面這傻小子居然以為他真的記性不好。
白曜......愛叫這個名字就叫吧,反正天下叫白曜的人何其多,不見得個個是他兒子。
本來還能好好說話,執意要攀關系,那便沒有再交流的必要了。
玉胥宗也真是,說好瞞着這小子,怎麼不瞞徹底?平白搞出這些幺蛾子,惹人心煩。
白江趕走周圍看熱鬧的弟子,自以為仁慈地對白曜道:“噤聲咒兩個時辰可解,不必擔心。”
白曜嗯嗯嗚嗚,說不出話。他的憤怒取代了所有的情緒,他想破口大罵,這個男人把他的自尊按在地上,還要粉飾太平。
“不要再來找我。你是玉胥宗的弟子,跟我沒有關系。”白江說。
在白曜像條野狗一樣被攆出去的時候,白月正涉水蹚過一條小溪。
他狼狽不堪地離開,她滿心歡喜地奔赴。
兩人在山腳擦肩而過,一左一右,去往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