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有些記不清自己的年紀了。
常年在外奔波,她已經很久沒有過過生日。不過她本來就不是多有儀式感的人,一年又一年,她從不刻意去記數,否則會生出一種自己老了的錯覺。
白江和程紅玉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太好,許多宮務需得白月來處理,她不回宮,那些卷宗便直接由信鳥送到她手上去。于是就會經常出現這樣的場景:同行的修士圍着篝火休息聊天,她伏在地上寫寫寫。
這樣的日子真不快活。她想起曾經在十燕城遇到過的那對夫婦,做點小生意,賺點小錢,挺好。除了自己和對方以外,無需對什麼人負責,想去哪裡去哪裡,樂得自在。
她曾經以為自己如果當上宮主了就能自由,現在發現,那隻會讓她離自己的遊俠夢更遠一步。父母二字不再是壓在她背上的巨石,但自有别的東西去取代那塊石頭。
好在還能有個言隐在身邊,陪着自己。白月無比慶幸自己在多年前做出了收留他的決定,不然真是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
看卷宗看得昏昏欲睡,她得出結論,長大不好。
可回想一下,小時候好像也沒有快樂到哪裡去。曾經白月并不是這麼悲觀的人,十六歲的她在牆内倚着花樹聽風,醞釀着她的逃跑計劃。
現在她所有叛逆的念頭都消失殆盡。年歲的增長固然是原因之一,可生活中不斷出現的壞消息才是最好的磨刀石,把脾氣磨得都圓鈍了。
最近得知的最壞的消息,就是,她曾經居然有一個哥哥。
那是在她回宮探望程紅玉的時候。話不投機半句多,與母親寒暄了幾句,便再沒有别的話可說,她正要離開裡雲宮,卻被一個行為古怪的人攔在偏僻處。
怪人的情緒有些激動,先是嘲諷她母慈女孝,又得白江器重,宮主之位怕是馬上就要易人了。
白月一臉莫名其妙,隻覺得自己遇到了瘋子,看他裝着明顯不是裡雲宮的人,怎麼會混進來?然而怪人的語速極快,不給她插話的機會。
“我活成這樣全都是因為你!我比你好,但是......現在不好。你為什麼不在出生的時候就死掉?”
怪人眼中流露出的濃烈恨意不似作假,語序颠三倒四,但并沒有做出攻擊行為。
白月倒是冷靜下來。
他的話一字不落地進了她的耳朵。她該有情緒的,可心底湧上的疲憊讓她連表情都懶得做。
聽完了怪人亂七八糟的叙述,她在腦中将信息整合一番,總結道:
“原來如此,你是我哥。”
在白月模糊的嬰兒期記憶中,曾有一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蜷縮在她身邊,互相取暖。
關于這件事,她很小的時候就與白江提起過。她想詢問自己是否是獨生女,然而話剛開頭收獲了一頓鞭打,那次打得太狠,從此以後她再沒問過類似的問題,畢竟人的天性就是規避疼痛。
她猜測,或許是跟她一同出生的孩子早夭,成為了父母的心結,所以他們不允許她提起這個孩子。
如今真相以這樣一種意外的方式被揭開,白月不知自己該給出何種反應。
她隻覺得自己小時候的一個念頭得到了印證,不過......父母一念之差,竟然讓她和白曜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小孩還真是沒人權。
她看了眼白曜。這人現在的狀态很不好,精神狀态接近癫狂,但還沒忘了威脅她:“别告訴别人我來過,這是你欠我的,以後我一定會找你讨要。”
這等明晃晃的尋仇宣言終于讓白月倒吸了一口冷氣,但白曜似乎察覺出她的攻擊意圖,下一秒就土遁消失在她眼前。
這等幹脆利落的逃跑方式,即便她立馬出槍,也隻刺了個空。
“别告訴别人我來過”——白月就好奇了,他為什麼覺得她會聽他的?
她不僅轉頭就告訴别人“玉胥宗那個叫白曜的失蹤修士來過裡雲宮”,而且當夜帶着一幫弟子把裡雲宮翻了個底朝天,試圖找出他的蹤迹。
要不是白曜最後那句話,她也不想做這麼絕的!
身邊埋了個雷,以後睡覺都睡不安穩。
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白月長期不宿宮中的弊端在此時終于顯現出來,藏書樓,秘術閣,甚至地底下的密室......乍看之下,整潔如常,然而細察才發現,到處都是有人入侵過的痕迹。
卷頁中夾雜的發絲,書案邊緣的手指印,房梁上的灰塵足迹......一個幽靈,在白月不知情的情況下,悄悄入駐了裡雲宮。
白月一揮手,将周圍人遣散。
若白曜單純是來偷師的還好,裡雲宮最頂尖的秘術“勝天鎖”,非白家血脈不能......等等,白曜就是白家血脈啊!
白月煩躁地在密室中走來走去。既然白曜敢跟她攤牌,那就是沒想再繼續潛伏下去,是不是說明,偷師已經偷完了?
所以他才那麼有恃無恐,敢直接在她面前現身。
白曜似乎對于自己當年被抛棄的事有極其深重的怨念,并且把這鍋扣在了她身上,認為她搶走了他的人生。
偷看了這麼多秘卷,必不是空手而返。白月猜測,白曜或許想用“勝天鎖”來對付自己。
勝天鎖是一種對人鬼妖魔都有效的封印術,可以用它去封印一隻螞蚱,也可以用它去封印千年大妖。隻要中招,斷然沒有再逃脫的可能性,是一種霸道至極的鎮壓手段。
可與此相對的,施術的前提也很嚴格,需提前在對方身上種下符引,三日後,待符引順着對方經絡遊走全身,便可進行遠程施咒。
稍有不慎就可能功虧一篑,失敗的話,對施術者亦有嚴重的反噬作用。因此,“勝天鎖”效力雖霸道,卻不能輕易啟用。
白月打坐運轉周天,并未發現自己身上有什麼異常,符引應該還未來得及種下。
自那以後她的警惕心翻了倍。白曜不知所蹤,意味着他在暗她在明他在暗,形勢很不利。
玉胥宗也沒找到這個不肖弟子,看來此人捉迷藏真是有一手。
白月做好了見招拆招的準備,可白曜居然再也沒出現過,放下狠話之後,一連半年,都沒有再出現。
曾經以為的那個遙不可及的日子,倒是先一步來了——白江似乎察覺出白月的動搖,決定徹底放權,傳位于白月。
他要将裡雲宮交到她的手上,從此她便飛不遠了。
兩月後,就是繼位大典,裡雲宮邀請八方仙客,前來做個見證。
白月對此沒有表現出太大的熱情。這個節骨眼,她甚至還在外面做任務。宮主之位于她而言約等于某私立學校校長,且責任大于報酬。
她讨厭對什麼東西負責任。
光負責言隐一個就夠累了。把他從小豆丁養成大帥哥,雖然是很有成就感,但過程也不容易呢。
*
繼位大典舉行在即,言隐被老宮主調回去充當勞動力。他倒沒不樂意,隻是挂念着原書劇情,心中難免忐忑。
他既不能透露劇情,也沒法阻止大典的舉行。況且,就算這次大典被他攪黃了,妖族也一定會另尋時機卷土重來,到時便更加難以防範。
很難得的,言隐感到有點後悔。當年他撺掇她當宮主的時候根本沒過腦子,隻想讓她快點回宮,不要繼續與昭意接觸。在他心裡昭意是畫了紅線的頭号警戒對象,書中白月就是為了給他擋劍才死的。
如今看來,光防備昭意一個根本不夠。
那時候應該阻止她回宮的......讓她跟父母斷絕關系,遠離那些糟心情節。他們浪迹天涯,不要再管那些破事了。
一步錯步步錯,走到現在,離結局已經很近,能否保住白月的性命,他心裡有些沒底。此刻提出讓白月跟他私奔,對方恐怕隻會覺得他莫名其妙。
他看得出來,白月雖然對宮主之位并不是那麼充滿熱忱,但責任感使然,她一定會出席這場大典。
就像當初撿到他的時候一樣,白月嘴裡說着吓唬人的話,“你随時會被抛棄”,可直到今天,她也沒有扔下他不是嗎。
好在白月還記得他們曾經的約定,賓客名單上沒有昭意的名字,隻有八萬春長老作為玉胥宗的代表出席。
言隐已經盡力在周邊區域加強防衛,駐守山門的人數是平常的三倍還多。
到時候若妖族發動攻擊,他得護着白月,旁人都是次要。
“師兄,你又在偷懶了!”周圍有人打趣他。
他回過神來,看了那人一眼,捧着大典要用的器具轉身離開。
那人有些惱:“師兄怎麼不理人?”
“我們好像不太熟。”
終于看出言隐此時心情很糟糕,那人看着他的背影,收了攀談的心思,悻悻收回眼神。他們的确不熟,可聊兩句話拓個人脈總是可以的吧!之前看他在白師姐身邊賣乖弄笑,還以為很好相處呢。
原來是個捧高踩低的!
他着實誤會了。言隐并非捧高踩低,而是隻捧白月,一視同仁地踩其他人。
若不是系統這個好感度任務,那他連白月也不會捧......但這個前提不成立。他已經遇見過她,接近了她,最後......有點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