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生被噬魂陣鎖定,周身顯現出淡灰色的光芒。他的魂魄在軀殼中不安地掙紮,卻逃不出這天羅地網。
瞳孔渙散前他最後看了一眼蕭喚月。語言在這種關頭顯得格外貧瘠,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最終隻是歎了口氣。
反正,兩輩子都輸給她了。
目光已經無法聚焦,東生感受到蝕骨般的疼痛,那是自己的靈魂在被陣法吞食。他咳出一口血,慢慢地咧開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言隐有些疑惑地看着東生,不懂這人是在幹什麼,難道死前想裝一把灑脫?下一秒卻見東生轉頭面向自己,依然挂着那瘆人的笑意,張嘴道:
“言隐,你不是人,你是......是......”
不是東生故意結巴,而是舌頭上那道咒言起了作用。這道禁言咒束縛了他,若強行打破,執意要說出言隐身份,便得承受代價。
他想起言隐說過,違背此咒的後果是腸穿肚爛,七竅流血,死後魂魄不入輪回。
不入輪回,總比徹底消失來得好。
“是......鬼。”最後那個字的音調極細極輕,幾乎是從嗓子眼兒裡擠出來的。但無論聲量多輕,總算是把這個字說出口了。
話音落地的瞬間,東生的眼中淌下兩行血淚,腹部像是被無形刀刃割開了一個大口子,鮮血湧流而出,染紅了衣裳。
路承蕊傻眼:“......他怎麼了?”
蕭喚月:“被自己修煉的邪功反噬了吧。”
實際上,她作為知情者,當下就明白過來是禁言咒起了作用,萬分慶幸師姐沒有将那“鬼”字聽進耳裡。以路承蕊的心大程度,說不定以為東生那句“不是人”隻是針對言隐的侮辱性謾罵,而非事實陳述。
到最後噬魂陣也沒派上用場——白曜已經成了一具空殼,東生借禁言咒的效力讓自己的魂魄逃逸了法陣範圍,去往深不見底的冥界。
言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搞得怔了一瞬,随後一股火直竄到天靈蓋:布噬魂陣可是很費心力的,東生死到臨頭還不忘耍心思,竟然讓他白忙活一場!
要不是路承蕊還在這兒,言隐真想立即回到冥界,捉東生下油鍋!
忍着火氣,言隐将白曜的身體拖出法陣,掰了塊靈芝,強行給他塞進嘴裡。
“腸穿肚爛”可不是個形容詞,白曜的傷勢遠比看上去要重得多,這種時候隻能上神藥才能救他一命。
接下來的事便簡單了。
白曜魂魄自歸其位,在三人的簇擁下睜開眼睛,久違地,他再次感受到了疼痛。
他難以自抑地“嘶”了一聲,但并不因這傷勢而感到惱怒,劫後餘生的喜悅大過一切,腹部撕裂般的疼痛倒讓他有了“活着”的實感。
他掙紮着站起身來,靠在樹幹上。“多謝。”
雖然沒有指明是在謝誰,但言隐很自覺地邀功:“哼,是該謝我。”浪費了他一小塊靈芝。
言隐心裡煩躁極了,一肚子的話想要與蕭喚月單獨說,思考着該怎麼把路承蕊和白曜打發走,卻見白曜扔了柄長槍過來。
他接住那槍,又丢回去:“扔給我幹什麼?我不會幫你拿的。”
“......不是讓你幫我拿。”白曜咬牙把槍塞回他手裡,“是作為答謝,送給你。”
“這不是你本命武器嗎?”言隐有些吃驚,掂量了一下手中的蓄風槍,再三确認,“喂,你不是開玩笑吧。”
“誰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說送你就送你了,不要的話還我。”
“不還。”
“......你是不是更習慣用劍?”
“你什麼意思。”言隐狐疑道,“我習慣用劍,但又不是不會用槍。怎麼,話剛出口你就反悔了,想把它要回去?”
白曜額角上的青筋跳了兩跳:“你有處置它的權利,如果你用不習慣,可以轉手送人,我沒意見。”
“我有病啊,把好東西送給别人。”言隐嘟囔完,眼神一直,“不對。”
白曜:“嗯?”
“可以送給蕭喚月。”言隐想起來,蕭喚月上輩子好像就使的這把槍,她用起來想必會很順手,至少比他順手。
白曜移開目光:“随你。”
蕭喚月弱弱插嘴:“是不是有點太大方了......”
“算不上。”白曜看着她,“我能給的不多,隻有這些而已。蕭喚月,希望以後我們别再見面了。”
“大費周章幫你奪回身體,居然說這麼無情的話。”自從前世記憶回歸,蕭喚月感覺自己豁達了許多,面對白曜時心中那些别扭的情緒全都消失不見,甚至還能用開玩笑的語氣跟他對話了。
不過她立馬又補充道:“好吧,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以後别再見面最好。你不會走老路吧?”
“不走老路。”白曜露出一個很淺的笑,“那條路不好走,我從另一邊回宮。”
“好。”
“你......要回裡雲宮看看麼?”
“不。”
“宮裡風景的确是不如宮外。”白曜盯着她,“那......我走了。”
蕭喚月嗯了一聲:“不留你。”
“幻境裡的事我不會說出去。”
“那最好。”
“你可以讓言隐給我下禁言咒。”
“......不用。”這種離譜的事,除了當事人以外,應該沒人會信。
路承蕊好奇:“幻境裡發生了什麼,我能聽麼?”
“身中幻術,出了些醜相。”蕭喚月讨乖道,“還是不說與師姐聽了。”
言隐接口道:“路師姐,麻煩你送傷員回裡雲宮。蕭喚月不太方便去那裡,需你代勞。”
“啊,沒問題。”
白曜:“我一個人可以。”
言隐:“不可以。你這麼弱,到時候出了問題怎麼辦。”
白曜的抗議被輕輕壓下。
經曆了那樣多的事,道别本不該這麼輕飄飄。但白曜自認在蕭喚月心中并不占多重的份量,這種時候,除了一聲客套的“再見”之外,還能說什麼呢。
暮色并非均勻降臨,而是被潭水撕成絮狀物。橙紅色的光斑倒映在蕭喚月臉上,顯出幾分落日餘晖的蒼涼來。
她面無表情地看着白曜的背影,像是要與他告别一般,忽然舉起手來揮了揮。
心中暗自許下願望,如果還有下輩子,她要當獨生女。
“對了。”看着二人背影遠去後,蕭喚月轉頭問言隐,“有件事忘了問你。”
“什麼?”
“上輩子,我死之後,你是不是親我了?”
“......沒有啊。”
“真的?”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個時候我明明感覺到......”
“真的沒有。”
“好吧。”
“......假的。”
“到底真的假的?”
言隐耳尖爬上一抹可疑的紅:“以後有的是機會變假為真,幹嘛糾結這個。”
“不是,我真的想知道啊!”
他扭過頭去,半晌,弱弱的:“......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