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造神話是世人抗擊無聊世俗的浪漫,也因此,對“強者”的盲目鐘愛反倒往往是庸碌之輩所選,可當神明有了瑕疵,堕神之路也便伊始。
不過這都是她之前對自己的身份認同了,死亡過後,她還不曾來得及好好重構一下她....“罪犯”的身份。
明美輕輕将頭枕在久莉緒的小腦袋上,一夜無夢...
次日醒來她和久莉緒共享了隻美味的鴿子,她把帶肉多的全讓給了對方。期間她問女孩有沒有見過松田,得來他似乎往西南方向跑去的行蹤。女孩吃東西的時候像隻小貓,小心翼翼品嘗得來不易的珍馐,可愛極了。
…
久莉緒死的時候,明美将頭埋在女孩遺體胸前,無力感受着她身上最後的些許溫度,用鮮花和樹葉圍滿小人周身。她沒能好好保護她,一小時前她和女孩約定調虎離山,女孩去燃燒草木引走同盟軍,明美去搗毀同盟囤積的物資基地…等明美成功把敵人物資付之一炬,回來時久莉緒卻不見蹤影…好不容易聽到其呼救的明美将她從陷阱中救下,卻中了敵人圈套。男人朝明美方向射來一箭,明美俯身躲過的同時扔出一計飛刀正中男人要害。
可等明美回頭,剛躲過的箭矢不偏不倚插在了久莉緒身上…
“姐姐…”
久莉緒彌留之際叫她的這聲讓她五髒俱焚。
兩聲炮響…還剩9人。
…
那廂裡的松田陣平正護送着兩個人,在小溪旁歇腳。這兩人是他在最開始衆人厮殺時候救下的,一個是耄耋老人,一個老人年幼的孫子,看着也隻是羸弱少年。
松田陣平清楚知道這場遊戲的本質是你死我活,但他沒法看着不管。畢竟…他是松田陣平啊…
他的品格永遠高尚,魂靈永遠慈悲。
“警官先生…您陪伴我們也夠久了,是時候該丢下我們走了…”
老人慈祥的神情中有些拘謹,對這位一路保護他們、很是真誠地感謝。一旁少年隻是呆呆盯着他。
松田坐在溪邊石岩上,單腿屈起,右手搭在屈腿膝蓋,聽老人這話沒吭聲,隻是靜靜望着夕陽下如綢緞般浮光躍金的水面。而後他回看了眼神态有些像他父親松田丈太郎的老人,揚起嘴角笑得張揚,一如當時少年,夕陽灑在他的半邊臉上,瞳孔成為怪盜向往的寶石…
“沒事的,大叔。我可是很愉快地在盡我的職責呢。”說罷起身,走向前頭。
“警官…”
他聽見老人在背後喚他,聲音沙啞。
轉身的一瞬他瞧見老人起身踉跄,不小心跌向他。出于本能,松田雙手環扶住他,卻不想...
腹部傳來劇痛,霎那間冷汗浮面,意識如流沙般緩緩散去,四肢漸漸無力。
松田不可置信看着老人,前一秒還忠厚樸實的面容泛着陰鸷,‘老實人的惡毒像飯裡的沙粒,給人不期然的傷痛。’“快死吧….去死吧….你是警察不是嗎,那就最後再幫幫我們….”
許是緊張,老人捅得不深,松田掙開桎梏,扶着插進身體的刀往後退。老人顯然是第一次幹“髒事”,哆哆嗦嗦試圖靠近松田,企圖給予那青澀又惡毒的緻命一擊。
趁松田脫力,老人繞至身後用皮帶勒住松田,咬牙使勁往後拖…松田無力掙脫。
日輪西沉,天光終是暗了下來,夕陽變得寒凜,餘光裡少年的身影再不清晰,被眼睫剪成絲絲碎片。那少年按住松田掙紮的手腳,一老一少就這樣屠戮前刻還幫他們生過火的男人。
松田陣平頸部逐漸有了吉川線…窒息中,他想起來自己在警校課上說的那句話:
“是懷着自豪與使命感為國民奉獻…
是尊重人權,公正親切執行任務…
是嚴守紀律加強合作,磨煉人格提高能力…
是充實自己,保證清正廉潔的生活态度…這才是警察。”
他自認做得出色——出色極了。
他是以血肉身軀保護國民的傳奇警察,他該享的,是千年萬歲,椒花頌聲…是萬世敬歎,千代緬懷,以敬警察之魂。
但也隻是緻敬和緬懷。
松田陣平心中重要之物不外乎是人間正道,為此他不惜抛頭撒血。對世人态度,褒獎贊歎也好,隐入塵埃也罷,他并不在意,隻要河清海宴,春和景明,正義有道便好。
但,不是現在這樣,不是令他保護過的人,斷送他的性命…也不是像他最喜的關羽一般,英雄落馬于無名小卒。
要是Hagi在,一定又會覺得他做傻事了,那個金發男人估計也會笑他吧。
如果還活着,他想象中的餘生,可能是繼續在警視廳做活,上午抓個搶劫犯,下午截停個公交,晚上再救個跳樓的,時不時再去拆個彈。等資曆更深,有機會見到警視總監的話,估計會趁機虛打他/她一拳,拳頭止于眼前,拳風打在身上,挑釁笑一下,說“嘿,看我,當年被警察冤枉的人的兒子,現在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吧。
之後他會讓中年酗酒不得志的父親安享晚年,時不時去澀谷月參寺祭拜Hagi…啊不對Hagi會真真切切在他身邊,偶爾一起去零件店逛逛,再穿着浴袍踩着木屐去釣金魚、賞花火…要是有緣遇見位志同道合的心儀之人,可能也會結婚生子,他的孩子和Hagi的孩子會和他兩個一樣要好…
真疼啊…被勒住喘不過氣的感覺…還不如像上一次的爆炸,足夠快,足夠緻命。
視線開始模糊,好吧,就這樣吧…他希望Hagi過會見到自己後,能一拳打過來,罵罵他…也不必替他報仇,好好活着吧。
‘What a martyr craves more than anything is a sword to fall on, so you sharpen the knife, hold it at just the right angle, and then 3, 2, 1…’
他的姓名鮮為人知,他的死亡被人期待,他的聲名被人利用。
真正在意感謝他們的世人不過寥寥。
可是…總有人,總有一些人會的。
意識完全渙散之前,好像有什麼人扔了飛刀過來,紮在了老人左肩,逼退兩個行兇者。松田陣平隐隐約約瞧見那人飛揚的發絲,臉頰被溫濕的雙手觸摸…是宮野明美。
…
明美幫松田順着氣,邊檢查他的傷口。告别久莉緒後,她枯坐良久,但也還是重新振作精神,往西南方向行進尋松田蹤迹,結果在遊戲西南方向邊緣見證警員如何被恩将仇報。
還好她趕上了。
男人情況不容樂觀,傷口刀刃因掙紮異處,血液染紅大片襯衫,範圍随着大口咳嗽喘氣愈廣。
女人将僅剩的酒精灑在傷口處,換來男人難忍挺身,随後她脫下貼身襯衫,撕成布條狀覆于表面,再用繩索繞過男人的腰,狠狠紮緊并打結以幫男人止血。
松田被折騰一番後已經不甚清醒,僅留的幾分意識裡,他瞥見女人離開的背影。“啊..果然不能相信這個女人”——失去意識前他這麼想。
…
明美少頃後返回男人身邊,此時他因為失血已經完全失去知覺,歪着頭坐趟在石邊。她是去找樹枝了,找了些粗的再和布條擰在一塊,穿過男人腋下、肩膀、和前胸,再和她的腰綁在一起,好讓男人更好被她背起,又找了根可以當拐杖支撐她二人。
她蹲在男人胸前,略顯笨拙地完成上述動作,随後用力扶起男人上身靠在她背後,再将男人雙臂交叉繞在她前胸,用布條簡單打了個結方便她抓取。
做完這些,她準備背起松田。
可惜她低估男女力量差距之大,以她的腰部力量壓根背不起松田,一瞬間差點後跌在松田傷口上。
試了幾次後她隻得由坐轉趴,讓松田像坐位體前屈一般壓在她的後背,随後她慢慢往前爬,再試圖起身,這樣男人可以靠着她虛站在背後,半背半撐她或許也可以救男人走。
計劃是很周詳,可惜終于背起男人站起的一刻,她再次因力量不支而撲倒于地,男人全身重量壓在她身上,幾乎令她動彈不得。
冷汗流下的同時明美聽聽見熟悉的鳥禽尖鳴,艱難回頭,果不其然場地邊界的紅線再次開始緩慢移動,朝她和松田的方向漫步踏來,似死神舉起的鐮刀。
此時此刻求生之法必是抛下松田陣平,獨自出逃尚有幾分勝算,可她不會。
因為她是宮野明美。
之前不會,現在更不會。
所以她在再次嘗試背起男人和解開束縛拖着男人走之間選了個笨辦法——爬。
手腳并用,老祖宗傳下來的本事不會背叛求生之道,明美背上躺着松田陣平,幾乎将她身型完全遮蓋,這次的辦法行之有效,她總算背着男人爬出些距離。
指甲陷在泥裡,齒縫狠狠閉合,手心摩擦地表,全身汗液黏膩…明美忽覺背後有處過分溫暖,生怕松田傷口包紮偏移,忙再圍着腰打了個結狠狠勒緊,好在男人身材精壯,僅剩的幾根襯衫布條還夠用,不至于讓她再撕了身上僅剩的抹胸。
爬出幾米後“紅線”早已逼近。再這麼下去,她二人就是必死,所以憑着那根不粗不短的拐杖也好、求生本能和一股子沖勁也好,對警察的愧疚和對這不公命運的憤懑也好,混着腎上腺素的激增,明美奇迹一般撐着樹樁背着松田站了起來。
一瞬間重壓下臨,她覺得從頭到腳的精氣都要被壓扁了,但她屏氣凝神,學着電視劇裡氣沉丹田的法子穩住晃了幾下的身形,把所有提起來的氣息凝結在眼前的樹林,不可思議踏出了第一步。
手是抖的,腿也是軟的。但她隻能一步又一步地往前,心無雜念,唯有前路,朝聖一般虔誠感謝上蒼,賜予這因求生之舉而來的無窮力量。
但是上蒼——不,是這個世界的遊戲主辦們,學不會憐憫。
傾盆大雨降下,嘲弄明美的頑抗。他們想看的是衆叛親離、反目阋牆、自作聰明...忠良之舉應被戮殺。
明美多次被滑倒,然後站起,再倒下。
幾番下來她自己腿上的傷口早已裂開,也隻得暫且緊紮止血。泥濘漸在臉上,雨水混進眼睛,草木氣息混着血腥令人作嘔…明美不清楚後背上松田陣平是否還活着,她頸處枕靠着男人的頭,近乎感受不到任何熱氣吐息。但她隻能往前,紅線依舊步步緊逼,此刻離他們隻差分毫。
一步,一步,再一步。
就這麼,宮野明美背着松田陣平整整走了一夜。
天光漸亮,實在脫力的最後,明美腳下不慎和松田滑掉下一個大坑裡,再沒了起來的氣力。她身上用來捆綁的布條早就不複效力,因而松田此時半趴于她身。紅線終是在陷阱旁邊停了下來,最後幾滴雨打在明美内眼角,在她高挺的鼻梁形成淺淺的水渦。
她暈了過去。
…
不知道過了多久,醒來時她驚歎居然無人發現她和松田,也不知道是否是主辦方看在她辛苦了一夜後的饋贈。
第一件事是去探松田氣息,好在男人還活着,隻是傷口情況不容樂觀,滾燙額頭昭示感染的冷酷事實。
她的傷也沒好到哪去,頭暈的很…這樣下去不用其他玩家補刀,用不了幾天兩聲炮響就能為他們而鳴。
晚上極其難熬。暫借歇腳的坑洞冰冷異常,鴨青蒼黑和缁色的顔色混在一起,雨水、泥土、植被的組合此刻不再昭顯生氣,明美時刻都覺魂肉分離,但還是找了水源喂松田些水。夜間場地冷得出奇,明美無法隻得抱着松田取暖,時不時将結了冷霜的布條敷在松田額頭降溫。
“お母さん..”
男人呢喃了這一句,昏睡中竟是将她認識成他的母親。
她不了解男人的家庭背景,但也覺傷感。男人俊朗的眉目此刻毫無生機,泛青紫的眼睑和慘白嘴唇令人心沉。傷口愈發嚴重起來,明美試着嚼了點草藥覆上——媽媽留下來那幾本生物醫學相關的書籍被她好好珍藏,每頁被她翻得爛熟于心,因而知道哪些草藥有療愈效果。
即便如此,次日松田連水都喂不進去了,她自己也氣力盡失。
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頭頂再次傳來遊戲提示:
——“為保證遊戲精彩程度,現于東南角懸崖邊為各隊準備補充物資,是各隊最需要的東西,請各位繼續加油”
果然,其他玩家估計也傷痕累累,這麼下去等不到決鬥也都相繼而亡,失了遊戲興緻。
用雜草遮掩住松田的身體,又仔細看了眼男人的臉,明美起身往東邊走。
…
物資被标上醒目的數字,大剌剌放成一排列在懸崖邊的桌子上。明美緊盯标記為12的包裹,看着很小,不過水壺尺寸,一定是她和松田最需要的東西——藥物。
但主辦方陳列物資其法太過張揚,懸崖邊無任何遮擋物,明晃晃邀請玩家在此守株待兔等獵物落網予其緻命一擊。
明美蹲在樹邊仔細觀察,突然瞧見之前她連累過的那名警衛快速朝物資沖去,拿起編号是6的包裹就跑會森林。她緊跟其後,以她最快的速度跑向12号物資,拿起來,再沖回樹林裡。
可惜,她是最好的獵物。
前幾晚按住她手腳、朝她扔飛刀的馬尾辮女人朝她沖來,二人扭打在一起。明美受了傷,本也不敵女人,幾下後仰面朝天被人踩着腿、按着手動彈不得,刀刃又抵在了她的脖子,和之前白蘭地的時候一樣。
女人的臉笑得扭曲,舉刀前還要挑釁她:“那個救你的女孩子也被我們殺了呢,叫什麼?久莉緒嗎?”
明美聽不得久莉緒的名字,怒視女人,拼勁掙紮。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生前不曾有的運氣都用在了這個世界,女人刀刃就要插進她脖子的時候,有股強大的力量将按住她的女人掀起,瞬間扭轉乾坤。
“是你殺了久莉緒?!”
是久莉緒的叔叔。
不等馬尾辮女人辯解,猩紅了眼的男人将她推下懸崖,懸崖下頭其實不深,但有靜待多時的嗜血紅線,久等後終于張開獠牙飽餐一頓。
又一聲炮響。
男人看了眼地上驚魂未定的明美,猶豫了一瞬還是放下了刀。“看在久莉緒的面子上,就這一次我放你走。”說罷跑回森林深處不見蹤影。
…
跑回松田身邊的時候明美近乎感受不到他的氣息。她趕忙拆開物資,果然裝的像是藥膏一類,沒有任何标記,隻是白白的膏體泛着羊脂玉一般的光澤。
死馬當活馬醫她也得給松田試試,所以她抹了大半罐在松田腹部的傷口上,剩下邊邊角角的地方再給自己的傷。
沉睡過去的夢裡她又見到了許多人,茶發的、黑發的、金發的...她夢見一個短發男人拿了什麼東西給她,她見到東西猶疑着看了男人一眼,那一刻像極了維米爾的畫作《情書》,隻是夢裡的光影不甚清晰,她隻得瞧見自己顫抖的背影,和短發男人擔憂的深情,但想不起男人是誰,也記不起東西是什麼——隻是那一定是什麼潘多拉的盒子,是她不敢看的東西,是她看了驚懼萬分的東西。
…
醒來的時候她對上松田陣平清明的雙眼。
啊,看來藥很管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