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得不到回應。
“真是的,要人唱歌,怎麼自己就睡着了?”
“一個兩個都那麼愛睡覺。真是沒辦法。”
得不到回應的次數,多到沒法細數的總和。該心知肚明的,真注意到了也隻能徒增傷心。争不如蒙在自欺欺人的鼓裡,尚且能奏響幸福的樂章。
女人坦然地接受了目前的狀況,她調理好坐姿,好讓鮮少在人前展露出脆弱的雲之守護者睡得更加安心。
能夠相互取暖,事情就不算太糟糕。世初淳輕輕地拍打風紀委員長的肩膀,像哄着一個熟睡的孩童,由她本人組建成一個舒适的搖籃,搖着他,通往無病無災的夢鄉。
幸福總是短暫,悲劇總會降臨。世初淳依照雲雀恭彌的要求,繼續唱着并盛中學的歌謠,直至唱到嗓子沙啞,喉嚨再也發不出一個音節截止。
她是愉悅國王,用來表演的黃莺,歌唱到終末,生出杜鵑啼血的嘶啞。
世初淳把好不容易找到的糧食拿給大家吃,但是大家都不拿。
應該是嫌食物稀缺又難吃吧。
“對不起。對不起。我會再找一些更加美味的食材來的。請大家不要生我的氣。我會多多努力。”
世初淳連聲抱歉,卻沒有收到隻言片語的回複。
大家果然還在跟她置氣,才會舍得一個人都不跟她說話。
世初淳掰開罐頭,鐵片刺啦劃開手掌。
她就着血液,毫不在意地給學生們喂食。可是他們的身體都硬了,連嘴也張不開,折騰了大半宿,隻有孵化的幼蟲沿着她的手腕攀爬。
在經曆時短暫,回憶又太過漫長的時間跨度裡,落在個人肩頭的大雪,能在頃刻間冰凍血液。
窮達有命,被多次戲耍的女人,在自以為的出路盡頭撞見消亡,于痛心切骨中倉皇躲藏。
她向來黴運附體,衰神在身,怎麼能因為吃夠苦楚,就能期待從上天那獲得獎賞?
她怎麼能忘記白蘭·傑索的存在,他是戴着天使裝備的惡魔,一經出場,定當要讓她從純美的天堂跌往狡詐的地獄。
眼底留着倒皇冠的白發青年,登場即颠覆世界。
他刺目搶眼的白色,将她的視野染至烏黑。他高高飛起的翅膀,扇動她從天堂墜落到深淵,叫她若不忘記對方的存在,就沒辦法重新開始。
起初,揍敵客家族的女仆離開枯枯戮山,走向并盛町,她會在學生們的融和裡獲救,在密魯菲奧雷家族打上門時滅亡。随着輪回次數增多,她會活下去,目睹身邊的人一個接着一個死去。
這很難說是一種賞賜,更應該被稱之為變相的懲罰,以此告慰以往喪生于她手下的生命,要她明晰抱着荒誕的想法,勢必會迎來破滅,懷着不該有的期望,就會被摔得四分五裂。
蒼白的美夢會泯滅,于純粹的噩耗裡清醒。二者巨大的反差最終叫深陷棋局的人癫狂到底。
在自我催眠的城堡裡,一遍遍修飾現狀,忘卻現實的不堪的女人,瘋瘋癫癫地和一群腐爛的屍體互相倚靠。
偶爾有幾個活人被扔下來,沒掙紮幾下就草率地斷了氣。世初淳會當做他們睡着了,替他們整理好衣冠。
失去烏托邦的照拂,方能明了承載幸福的舟楫,也有行駛不到的遠方。
在并盛町那些年,世初淳确實過得不錯,至少山窮水盡之時還能保有幻想。
是包裹着粗糙砂礫的珠母貝,一次次磨合經受過的厄難,力圖将堅硬到劃爛了貝肉的石頭,磨成柔美的珍珠,妄圖将遭受過的苦難打磨出炫目的華光。
娴熟地認人的瘋子,不再滿懷怨憤與哀戚。
機械沒有心,就能持續不斷地運轉。她是一隻聽從指令無知無覺的八音盒的話,就能晝夜不舍地完成雲雀的心願,貫徹由始至終為他表演的夢想。
在流響着榱棟崩折的地域,迷惘的瘋子腦海滑過一個念頭——
她為什麼不是一隻八音盒?
白日的耀光照舊散落在萬人坑底,關閉心扉的女性縮進會蒙蔽事實的陰影。
不論這個世界死多少人,以什麼樣的方式,天地都不會為之動搖一瞬。好比漿洗了太久的牛仔褲,在摻和了洗衣服的水液浸泡下,到最後顯露出發白的顔色,破洞的口袋無一處不暴露出她生活的貧瘠。
成年女性摸摸自己的臉,磨爛了指紋的手指,隻摸到一片冰涼的水漬。
下雨了嗎?世初淳伸出手,沒有接到一絲半點的雨水。
眼淚,控制不住。世初淳茫然地張開手,接住在她的世界裡傾倒的瓢潑大雨。
真奇怪。大家都在一起了,為何眼睛還會下雨?
還有什麼不滿嗎?對難得的團圓。還有餘力能夠轉圜嗎?一個無用至極的她。
啊,她知道了。
世初淳俯身,擁抱着閉眼如睡的屍首。溫熱的淚水順着眼角滑落,滴落在男人慘白的面頰上,順着他的下颌,落到污血浸染的西裝。
是喜悅的淚水,慶祝大家能夠齊聚一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