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一過，天氣漸暖，白晝也微感長了一些。雲染日日嚷着清閑，倒真的做起了重雲門的賬房先生。所幸她在這方面确實頗有天賦，不僅浏覽賬目速度極快，幾乎可以一字不差的記下以做核對。

曾聽聞雲家原也并不富貴，本是在山裡居住的鄉野人家，後來長子跟異邦人遠遊，竟做起了茶商。突然摸出門道的雲家俨然成了暴發戶，舉家遷入了皇都天子腳下。

但暴發戶畢竟是暴發戶，短短幾年如何能站穩腳跟，再加上天子腳下，朝中關系錯綜複雜，朝堂之後更是一個人情社會。雲家一無背景，二無人脈，又算不得富甲一方，難免被别個針對打壓。雲染正是看明白了這一點，才一定要做些什麼好讓自己在這谷中也能有立足之地。

縱然有喻景淮的寵愛，可世人都道人心易變，她一個替身而已，不敢去賭。她甚至想過，若以後突然出現了一個比之她更為年輕更為相像的女子，這裡真的還會有她的容身之所嗎？

不知是否那張賬房當真年邁老眼昏花，去年年底的賬目足足錯了六千兩有餘，又許是知曉門主向來來懶得查這些東西便敷衍克扣了。

敲着石桌思量，她提起裙擺出了别院。

粉嫩的桃花和白灼的梨花點點映襯，香氣頗為好聞。本應是讓她心情愉悅的，但拐角傳來的對話聲讓她粉唇微抿。

“聽說門主和雲姑娘好事将近了，真的假的？”

“我也聽說了！門主這些日子面露春風，連藏都懶得藏了。”

“哎，你說門主這次是否真心？”

“我覺得未必，如若真心，門主今日怎麼又上了鬼山？後山那位也未見送走呀！”

言止于此，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喻景淮又去了鬼山？難道又是去求那神藥？

未給她時間細想，牆邊傳來沉穩有力的腳步聲似越來越近。

“見過秦護法。”

來人正是秦遠，自己若是這會兒離開，必定要被抓個正着。她眼珠一轉，快速退了幾步又緩緩朝前走着。

“哎喲！”迎面撞上，惹得秦遠一聲驚呼，還好她收了力度沒與此人直接撞個滿懷。

”秦護法怎的這樣急匆匆的？是要去往何處？”她拍拍胸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是雲姑娘啊。”秦遠抱拳，又退了半步不敢逾矩，“我去找門主商議些事。”

她稍作思索：“可是前日齊長老手下堂主中飽私囊之事？”

“你也知道？”他臉上有一瞬訝異，随即想起她與門主的關系，倒也無可厚非，“雲姑娘說的不錯，齊長老三番五次放縱自己手下人，之前隻是外門弟子，現在竟連堂主都敢如此，我定要去門主那告他一狀！”

秦遠越說，臉上憤恨之色越濃。早就聽聞兩人積怨已久，秦遠性格是耿直了些，但他事事以重雲門為重，是個忠心之人。而齊達則相反。

“門主不在别緣。”說完又瞟了不遠處打掃落葉的兩位弟子，似是才注意到一般，“這兩位……看衣着好像是齊長老的人吧？”

秦遠橫二人一眼，語氣不屑：“隻會在背後嚼人舌根的小人罷了，也配在我重雲門地界？”

意有所指，話裡話外驚得二人身上一抖，連忙上前戰戰兢兢道：“秦護法、雲姑娘，我們知錯了，還請二位大人有大量，不要告訴門主。我等願意将功補過。”

“是啊是啊，雲姑娘，我們不是故意的！”

雲染指尖纏着發梢打轉，看起來沒打算與二人計較：“二位師兄這是什麼意思？雲染剛來，莫不是錯過了什麼消息？”

兩人相視一眼，搖頭緘口不言。

秦遠嗤笑：“雲姑娘還是不必聽了，恐要污了姑娘耳朵。”

“秦護法說的是。”她輕笑，而後壓了聲音道，“秦護法，借一步說話。”

引了幾步，雲染從懷中抽出賬本，面色猶豫：“我替門主管帳這些日子查出一些不妥……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張賬房是齊長老手下堂口的老人了，二人又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重雲門上下都在傳齊長老把自己的家人親屬送進門裡不少，仗着自己的關系占着閑職卻不作為。雲染故意将話說了一半，但秦遠到底待得久，一下便聽出了其中含義。

他瞅着賬本沒接：“姑娘為何不親自給門主？”

“秦護法您也知道，我是一介女子，本就遭人閑話。”說罷目光似無意落在不遠處跪着的二人身上，“别人怎麼議論我都無妨，可是門主作為一門之首，我要為他的聲譽考慮，以免下面人說他隻聽信女子讒言，難以服衆。您說呢？”

秦遠聞言重重點頭，一臉敬佩的模樣又抱拳躬身道：“姑娘思慮周全，你放心，我定親手交與門主，讓所有人心服口服。”

“秦護法言重了，至于這兩人麼……”

“姑娘想如何處置？”

雲染轉身輕笑：“二位師兄，這裡蚊蟲衆多，跪在這裡豈非受罪？”

二人面上一喜，“多謝”兩字還未說完整，雲染又撥了額前碎發接着道：“外殿門前寬敞，想來門主一回來便看到兩位師兄知錯就改的樣子，一定會深感到欣慰。要不——二位師兄移駕去外殿跪着？”

她面上笑意真誠，一副商量口吻，神情言辭卻是不容拒絕。端得是個睚眦必報的女子。

秦遠眼神在幾人之間停停落落，心下也幾分了然，于是附和了她：“雲姑娘放心，秦某親自帶他們兩人去外殿跪着，直至門主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