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逼仄的單人牢房,從方形窗格投進來的燦爛光柱,塞缪爾跪在簡陋的神龛前,低頭禱告。陽光落在他安靜淡漠的面容上,因阖上眼而顯得尤為纖長濃密的銀白色眼睫投下一小片陰影,仿佛一尊清冷端持的雕像。
不知過了多久,塞缪爾作為哨兵敏銳的聽覺捕捉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腳步聲有兩個,一個是低跟鞋的脆響,另一個動靜則要小得多,幾乎被前一個腳步掩蓋。塞缪爾聽過那些刻意訓練的專業人士的腳步聲,跟這不一樣……似乎是因為身體虛弱而不自覺放輕了腳步。
塞缪爾緩緩睜開眼,聽到腳步聲停在了牢房鐵門外,他起身,拉開沉重的鐵門。
門外的“黑巫師”跟上次一樣沉靜内斂,冷漠地颔首,看不出想法。
“請進,”塞缪爾說道。
他側身讓“黑巫師”進門,目光掃過留在門外的丹妮特絲:
棕發的女助理看上去有點瑟縮的呆滞,但毫無疑問是個活人。
塞缪爾收回了視線,臉上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有了“黑巫師”身體虛弱這個猜想之後,塞缪爾着重觀察了他的舉止狀态:
呼吸很輕微,頻率比一般人快。
個子不算很高,身形修長,很清瘦。
行動間小動作很少,安靜而克制。
皮膚很白,缺乏血色。
塞缪爾不動聲色的觀察似乎沒有被“黑巫師”發現,他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後,主動開口:
“治療方案已經提交,你可以自行查看或提出異議,之後可能會根據治療效果對方案進行更改。”
例行公事的一段話,無需回應。
嗓音有些啞,身上帶着煙味,但看他的年紀和手指的痕迹,不至于因為吸煙影響聲帶,是别的原因。
完全嗅不到“向導信息素”,也查探不到他的情緒,相當内斂自控。
接着“黑巫師”又說:
“今天開始正式治療,我會對你投放‘精神共鳴’。”
塞缪爾的眼瞳一顫,思維都停滞了一秒:
“……第一次治療就‘精神共鳴’?”
——“精神共鳴”,精神治療中最出名的方法,如果說最普遍使用的“精神梳理”是“治标”,那麼“精神共鳴”就是“治本”。
“第三性征群體”在分化後精神活動都有不同程度的增強,而神經回饋技術的腦電圖在經過特殊處理後,能夠直接顯示這種變化,研究人員便用“精神圖景”來具象化的指代這種可直接觀測的精神世界。
而“精神共鳴”便是向導使用“精神觸梢”進入哨兵的“精神圖景”進行幹預治療,如果哨兵的“精神圖景”足夠混亂,向導很容易被反影響,因此隻會在十分安全的前提下謹慎使用。
當然,這并不是說哨兵就沒有風險。恰恰相反,向導以自身“精神觸梢”為媒介直接幹預哨兵“精神圖景”的過程,意味着向導可以對哨兵的“精神圖景”為所欲為,這需要付出極大的信任,否則,輕則治療效果打折扣,重則兩敗俱傷。
——這樣一個從各種意義上都需要謹慎選用的治療方法,在“黑巫師”這裡說得就像采個血那般輕易。
而對比更加鮮明的是,塞缪爾之前的治療師無一不是從“精神梳理”開始,甚至往往會在一輪“精神梳理”之後才正式提交治療方案。
面對塞缪爾的質疑,“黑巫師”平靜地回答:“你警惕心太重,常規的言語引導和‘精神梳理’不會有任何效果。”
“那麼,”塞缪爾面無表情道:“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對你開放‘精神圖景’?”
感覺到塞缪爾不同于上一次的态度,“黑巫師”略微歪了一下頭。
“我還沒有失手過,”他的語氣平靜得近乎挑釁:“或者你也可以試試反過來影響我的‘精神圖景’。”
“為什麼?”塞缪爾忍不住問。
“黑巫師”:“這是最快起效的治療方法。”
——你該不會真的以為自己能反影響我吧?
這層意思“黑巫師”沒有明說,但已經表達的很清楚了。
三番兩次的,“黑巫師”以近乎碾壓他的姿态掌控着事态的發展,塞缪爾表面的沉靜有些維持不下去了,眉眼間控制不住的染上郁色。
哨兵一貫以高身體機能、高領地意識和高侵略性的形象深入人心,自然賦予他們優越的生理機能和過量的激素,是要他們成為主導者和不馴者。
塞缪爾此刻就是被激起了天性,他幾乎能聽見血液在血管内加速流動,精神的亢奮讓他冰雪般的臉染上绯紅,冰藍色的眼眸情緒激蕩以至于眸色都變深了。塞缪爾一直以天使般清冷端持的外表示人,在他刻意的控制下,幾乎所有接觸過他的人都忽略了他的危險性。
而現在,他有些控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