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想為她擦擦眼淚,可是手,再也動不了了。
抽筋拔骨,天打雷劈,所有的疼痛都比不上此刻的心痛。
對不起,還是讓你受到了傷害。
虞梨整個人都在發顫,這種感覺,如堕地獄,整顆心都被捏碎了。
她跪着往前挪了挪,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了他:“小仙,小仙,我來陪你了。”
她的擁抱是那麼緊,仿佛這樣,就可以留住他了。
虞梨努力地沖他擠出一個笑,她哽咽着說:“我們一起,黃泉路,就不會冷了。”
檀珩望着她,癡癡地望着她,眸中的光華越發渙散,他心底的那個人的模樣,越來越模糊……
“我……愛你。”
嘭!心髒,被炸出了一朵血花。
好笨,她好笨,她魂魄那麼弱,怎麼可能還能陪着他走黃泉路啊……
“沒關系,我們,我們這,也算是喜喪。”
你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虞梨抵着他的額頭,無措地抱着他。
轟!!!
最後一道天雷落在了兩人身上。
懷中猛然一空,白光之中,她看見她的小仙随着風去了。
好痛啊,真的好痛,今日是他們的大喜之日,明明隻差一點點,她就是他的妻子了。
虞梨的身體漸漸變得冰冷,她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雙圓圓的眼睛,變得灰蒙蒙的一片,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光亮。
大喜之日,變成了她與他的祭日。
生能同寝,死能同穴,骨血相融,永不分離。
一陣分吹過,插在焦土中的長劍化成齑粉,随風而去,隻留下一具沒有生機的軀體。
金光退散,烏雲褪去,太陽照亮了所有這片焦土。
遠處的山崖之上,站着一抹黑影。
蒼嵇勾了勾唇,猩紅的眼睛盯着地上的殘紅:“阿兄,真是用得一手好計策。”
……
光陰輪轉,很快就過了五百年。
虞梨被葬在了千梨島,她的墳頭總是開滿了花,墓碑上卻沒有刻字。
或許是怕再有人打擾她吧。
除了妙水,基本上再也沒有其他人來看望她。
一個清晨,妙水捧着一壇酒和一些梨花酥來看她。
妙水跪坐在她墓前,喝的面色泛紅,她一想到自己着急忙慌趕到事,隻看見沒了氣息的虞梨孤零零的躺在血泊裡,她的心就絞痛。
她灌了一口酒,自嘲道:“我算個哪門子的姑奶奶,總是保護不好你!”
“小梨兒,你不要生姑奶奶的氣。”
“都這麼久了,你一次都沒來我夢裡,你是不是還在記恨姑奶奶呢?”
妙水越喝越難過,越喝越惆怅。
說起來也可笑,她當時被一陣狂風卷了出去,那風好像在跟她作對,一直攔着她往回跑。
“沒有,我從未記恨過姑奶奶。”
妙水忽然就紅了眼,她抽了抽鼻子:“不恨我,為什麼不來看我?”
她想她都已經到了幻聽的地步了。
……不對!
剛剛那個聲音,不是幻聽,是從墓裡面發出來的。
妙水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她又往墓碑前湊了湊。
下一瞬,墳墓上的土猛然聳動,土塊呼啦呼啦的掉了一地,好像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
妙水愣了一瞬,她的小梨兒不會是要詐屍了吧!
墳墓打開,棺材蓋被掀開,一隻嫩生生的細手從裡面扒了出來。
再接着,虞梨整個人從棺材中站了起來。
站在她墓碑前的妙水被驚得目瞪口呆。
真……詐屍了?
虞梨晃了晃腦袋,問:“姑奶奶,我睡了多久啊?”
于她而言,自那次被雷劈後,就像睡了很長的一覺。
妙水望着周身萦繞着瑩瑩靈氣的虞梨,說話都變得不利索了:“五百,五百三十二年零三天。”
她這次能确定了,虞梨沒死,還成了仙。
她上繞着虞梨仔細查看,急切地問:“你現在什麼感覺?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虞梨搖了搖頭,她身上除了有點僵,其他地方都好好的。
就是心裡面,好像缺了點什麼。
妙水猛地抱住了她,高興地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姑奶奶,我心裡面,空空的。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人。”
“因為你成了仙,神仙是沒有情根的。”
虞梨受了三道天雷,挺了過去,因禍得福,被埋之後,直接飛升成了仙。
可是她的魂魄很弱,怎麼會經得起雷劫。
她的心髒猛然一震,檀珩先前讓她那麼刻苦地修煉,為的就是這個吧。
那天夜裡,他還親了她,和在昆侖一樣,他把自己的心脈之力分給了她。
所以,她才能勉強撐過雷劫。
……原來,他是這麼打算的。
為了讓虞梨能活下來,他真是到死都沒告訴她。
虞梨心裡面淡淡泛起漣漪,但是并未有太多感觸。
因為神仙沒有情根,她再也不能體會當時的愛與痛了。
妙水盯着她别在發間的那根散發着微弱紅光白玉簪子,眸中光華流轉了一瞬。
“或許,他也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就看你願不願意救他了。”
虞梨疑惑:“嗯?我該怎麼救?”
她的命是他拼盡全力保下來的,她自然是願意救他的。
妙水沖着簪子揚了揚下巴,說:“他的殘魂,在你發間的鎖魂簪裡面。你将他引渡到自己身體裡,用心脈血喂養他,過個幾百年,沒準就能讓他去投胎了。”
虞梨取下發簪,垂下眼睫,思索了片刻。
這也算是靈魂相嵌,骨肉相融吧。
當初,昆侖山腳下的仙塢中,那位賣鬥篷的美人老闆娘,她也是這麼救自己丈夫的。
有一種被命運操控的感覺,怎麼逃都逃不開與他綁在一起。
也罷,她已經沒有了情根,也不會再生出多餘的感情了。
虞梨按妙水說的方法,将檀珩的殘魂融入了自己的心脈中,每日用心脈血将養他。
四季輪轉,日月如梭。
成仙之後的日子就過得很快,或者說,虞梨活得已經沒有了時間概念。
她沒有留在千梨島,而是獨自遊曆了六界的山川美景,遍覽浮世繁華,自由自在地活了一回。
但是随着檀珩魂魄的恢複,她竟然生出了一些情愫。
有一日,她竟然鬼使神差地飛去了昆侖之巅。
她坐在當初跟檀珩依偎在一起的山洞中,月光灑在她身上,四五朵絢爛的煙花在她指尖綻放。
眼角沒有原由的滑落一滴淚。
自那天以後,她就把心頭的魂魄抽離了出來,放在了一朵雪蓮中養息。
直至有一天,虞梨看見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還是半透明的靈體狀态,但是虞梨能看見他,也能聽見他說話。
虞梨拿出承裝靈體的魂器,在他說話之前就把他裝了進去:“好啦,既然你已經修養好了,那就去地府投胎吧。”
她心裡還是有點别扭的,她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檀珩并未掙紮,甚至很配合她,一路上都安安靜靜的。
到了地府後,虞梨陪着他渡過了忘川,一直親眼看到他去奈何橋上排号投胎,她才離開。
她回來之後,心底更加空洞了起來,總是會想起與檀珩之前的點點滴滴。
盡管這樣,她還是生不出别的感情。
為了讓自己能夠靜下心來,虞梨飛回了青丘,她住回了以前的洞府。
平日裡沒什麼事就提點提點那些小妖怪們如何修煉。
日子過得也算輕松。
大概又過了一百個雨季,一切都是那麼平靜。
虞梨覺得,自己快要把過去給忘了。
這天黃昏,她坐在長生樹上盯着天邊的雲霞冥想,倏然一陣清風拂過了她的臉頰。
她猛然回過了神,往樹下看去。
那裡站着一個白發及踝的男子,容顔俊美,身姿挺拔,仿佛從畫卷中走出的谪仙。
然而,與仙人不同的是,他身上環繞着一股淡淡的邪氣。
哦,是檀珩,不是蒼嵇。
檀珩擡頭望向她,眼中帶着笑意:“虞梨,我來了。”
那雙眼眸,還是和以前一樣清澈,像一塊浸在泉水中的寒玉。
虞梨轉過身,雙腿在樹幹間輕輕搖晃,無奈地看着他:“你這是怎麼了?成魔了?”
檀珩輕輕點頭,身形一躍,坐在她身旁。
她側頭打量他:“現在你來找我,也無濟于事。我沒了情根,沒法喜歡你。”
檀珩手掌輕擡,一團斑斓的光芒在他掌心綻放,随即,這團光融入虞梨的心口。
在她還未反應過來時,他已将她的臉轉向自己,認真地說:“我幫你奪回來了。”
瞬間,一股暖流湧遍虞梨全身,久違的情感如潮水般湧來,那些深埋心底的回憶再次浮現眼前。
強烈又混亂的情緒波動讓她不由自主地緊握檀珩的手。
當情緒漸漸平息,她怔怔地凝視着檀珩那過分俊美的臉龐。
他親昵地揉了揉她的頭,溫柔地說:“不急,現在不喜歡我也無妨。我會讓你再次愛上我。”
虞梨突然緊緊抱住他,心中那份空洞終于被填滿。
她趴在他肩上,輕聲說:“我們是不是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有辦完。”
“嗯,把沒辦完的婚禮再補上。”檀珩回應。
“還有呢?”她追問。
“入洞房?”
“你個笨蛋!是上天界把那些個勞什子神仙揍一頓!”
檀珩輕捏她的臉頰,笑道:“和你在一起最重要。至于教訓他們,可以稍後再議。”
他想,再也沒有人能将他們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