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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内,周嘉先還攥着林絮的手腕不放,他目光沉沉地盯着眼前垂着眼簾的她,一股無力感席上心頭,他完全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辦了……
沉默在兄妹倆之間蔓延,沒有父母在的房間裡,他們之間沒有一絲緩沖的可能,隻能硬着頭皮面對如此令人窒息的場景。
半響,周嘉先放開了握着林絮的手腕,林絮眼眸微動,轉身坐在了床邊,她掰扯着自己的指尖,不看他不說話,将冷淡貫徹到底。
周嘉先眼底稍顯煩躁,下意識拽了拽圓領的T恤衫,目光在室内掃過,找了張椅子坐着準備耗到房門外的父母去上班再出去,不然他爸又該說她了。
他餘光打量着床邊的她,她的手機就放在床頭櫃上,因此這會兒拿着手機仿佛在刷着小視屏看。
周嘉先抿了下唇,心裡有些生氣,原來隻是他自己心情憋悶,人家可倒好,還有心情刷小視頻看着,也是……說到底一直都是她朝他單方面冷戰着。
周嘉先收回視線,生氣的同時,他心裡也不可自抑地有些難過,這麼多年來,他打心裡愛護她,照顧她,付出了那麼多的時間、情緒、精力。
他做錯了什麼,惹她不高興了,她甚至都不願意看在這麼多年他照顧她的情分上告訴他一聲。
林絮低垂着頭,硬着頭皮頂着她哥看過來的炙熱視線,假裝若無其事地刷着手機短視頻,為了顯得她真的在看小視頻,她偶爾會在某個視頻上停留一下,随意地打字評論着。
她不想認輸!她要表現得雲淡風輕,要表現得一點兒都不在意!
卧室内明明有兩個人存在,卻安靜得能聽到桌面上放着的時鐘裡秒針咔嚓咔嚓走動着的聲音。
與卧室内一牆之隔的門外傳來了林浩和柳垂影走動、慌張收拾東西的聲音,周嘉先推測着他們應該是吃完飯了,收拾東西正準備去上班。
林浩喊了一聲,“嘉先、小絮,我們去上班了,你們倆有什麼話好好說,别鬧脾氣了,小絮!”
柳垂影:“走吧,時間來不及了……”
接着是“砰”的一道關門聲,他們已經離開家去醫院上班了。
周嘉先擰了擰眉心,朝林絮看過去,她還是專心緻志地刷着小視頻,他無聲地扯了扯嘴角,起身朝房門走過去,他擰開房門離開了,反手又将門關上了。
他背對着林絮的房門站了好半響,仔細聽着裡面的動靜,靜悄悄的,沒有哭泣的聲音他這才回了他自己的房間内準備整理一些案件資料。
周嘉先打開電腦,看着冗雜的信息,看着看着忽然就走神了,電腦筆記本的屏幕由于他很長時間沒有操作,屏幕黑了下去,取而代之浮現在他腦海裡卻是妹妹小絮低垂着頭的側臉。
呼吸聲漸重,周嘉先擡手揪了下額前垂落下來的發絲,眼底難以掩飾地煩躁。
片刻後,他又動了動鼠标,筆記本屏幕再次亮起來,周嘉先重新投入龐大的信息頁面上,反反複複,最終他啪地一聲合上了筆記本,頹然地将頭往後靠着……
“真是的啊……沒想到小絮對我的影響這麼大。”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又想起這陣子趙雅約他出去的時候,他頻頻走神,以至于對方“開玩笑”地抱怨了幾句,他真是太失禮了。
*
晶瑩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從她的眼眶顆顆掉落,林絮無聲地哭泣着,甚至不敢發出抽噎的聲音,她不想被他聽到,仿佛被他聽到,她就認輸了一樣。
不,她才不會輸呢,明明是他的錯,為什麼要騙她去相親……
那一天他說帶她出去散散步,她其實很開心,卻沒想到原來他打的是這種心思!怎麼,是看她在家礙眼了嗎?還是說,趙雅姐嘴上說得好聽,其實還是介意她這個有病的人,而她哥為了趙雅姐準備先把她給嫁出去?
他……他怎麼能讓她去相親呢?明明她喜歡的就是他啊!
林絮屏住呼吸聽着房門外他離去的腳步聲後終于忍不住撲倒在床上,她緊緊捂住胸口,深深地呼吸着,疼痛襲來,她連忙從櫃子裡拿出藥片,又倒了水将藥吞服下去,生理性地幹嘔了好一會兒之後,她疲倦地躺在了床上。
窗外陽光絢爛,今天是個炙熱的豔陽天,樹木朝氣蓬勃、青翠欲滴。
她卻能感受到身上四肢傳來的涼意,明明該像其他人一樣絢爛綻放的年紀,她卻仿佛要就此枯萎一樣,這麼些年,不能劇烈運動、不能提重物、飲食、睡眠都要格外注意,把藥當飯一樣三餐吃,她真的好累啊……
有時候她甚至在想懸在她頭上的那把刀要是直接一點、幹脆一點,在她還未來得及反應、讓她不需要遭受痛苦前及時落下就好了。
哥……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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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不想讓林浩和柳垂影擔心,林絮自從那一天之後,在他們夫妻倆在的時候也會正常和周嘉先講話,隻是言語較之往日變得簡短了一些。
林浩和柳垂影也以為是兄妹倆之間的矛盾解釋開了,再加上平時醫院的事就夠他們操心的,因此他們也沒有多想。
唯有當事人林絮和周嘉先才知道,他們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父母不在的時候他們甚至都很少呆在同一個空間裡。
周嘉先心神俱疲,這段時間他還是忍不住敲了敲妹妹小絮的房門,想問問到底他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忽然就這麼對他,但……最終她連房門都沒有給他開。
窗外月色明亮,他在她的房門口伫立良久,沉默地望着腳下的陰影,心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
五月底的某一個傍晚。
一家人吃完飯,林絮正準備起身回房間時,林浩忽然開口道:“小絮,先别急着回房間學習,我們有事情說……”
林絮聞言随意地點點頭,搬了張塑料凳子跟在林浩的身後走到了客廳,她将凳子放在沙發旁的角落附近坐下。
客廳的電視正播放着《新聞聯播》,周嘉先拿了遙控将聲音靜音。
柳垂影笑了笑,“嘉先,你和趙雅談得怎麼樣?”
聞言,周嘉先思考了好一會兒,從這些日子和趙雅的相處裡,他大概了解了她是怎麼樣的一個人,“趙雅很優秀,性格也好,我們相處得還不錯,會接着繼續了解的。”
柳垂影一聽很是開心,趙雅經常去醫院接趙主任下班,所以她對趙雅也算是比較了解,現在自己的兒子也認同和喜歡趙雅,她覺得再合适不過了。
“那就好。對了,你那個房子裝修得怎麼樣了?”
周嘉先:“硬裝已經快差不多了,還差軟裝,家具這些,我有空再去挑就好……”
林浩也笑着道:“你自己一個人去挑可不好,這是婚房,肯定趙雅的意見也要參考。”
“對對對,我就覺得你們男人挑東西的眼光、審美都不好。”柳垂影笑着。
客廳裡他們談笑着,一片其樂融融的樣子,無人注意到的角落裡,林絮緊緊抿住了唇,唇色泛白,酸澀的情緒如海水般湧上她的心頭,可偏偏所有人都在客廳裡,她隻能瞪大眼睛去看着無聲的新聞頻道。
不要去想!不要去聽!不可以在他們面前落下眼淚來。
林絮攥着指尖,呼吸呼吸,有節奏的呼吸,不要哭,不要想!她轉移着注意力,哦,對,很快就要拍畢業照了,拍畢業照那天要不要買束花,買什麼花好看呢?
她使勁渾身的力氣壓抑着即将潰不成軍的情緒,使勁地轉移注意力去想别的事情……
林浩,柳垂影、周嘉先的談話還在繼續着,周嘉先無奈地笑着道:“媽,雖然我覺得不出意外就是她了,但人家可不一定啊,她那麼優秀,對多相親幾個也很正常,而且目前我們暫時才談了兩個月,讓她和我一起去挑家具也不太好,她會有心理壓力的。”
林浩、柳垂影一想,也是,這麼做很像是自家沒經過她同意,就擅自将她認為是闆上釘釘的家裡一份子。這種結兩家之好的事還是要等雙方都談妥了,不能一家自己就拍闆了。太不禮貌了。
林浩:“女孩子的審美應該都差不多,這樣吧……要不,你挑家具的時候叫上小絮,讓她幫你看看。”
柳垂影、林浩,周嘉先一齊朝坐在角落裡的林絮看去,隻見她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新聞聯播,嘴唇泛白,臉色有些難看。
周嘉先心猛地一跳,沒來由地忽然覺得有些心慌。
顧不上她對他的冷待,周嘉先連忙走過去,彎下腰打量着她的神情,眼底焦灼,“小絮,怎麼了?是身體不舒服嗎?心髒難受嗎?”
林浩、柳垂影也立刻走過去,他們倆本身就是醫生,所以倒也沒有很慌。
林絮伸手不動聲色地擋開了周嘉先欲要扶住她的手臂,她扯了扯嘴角微微笑起來,“我沒事,你們别擔心,就是昨晚沒睡好覺,現在有些困和累。爸、阿姨,我想先回房間休息了……”
柳垂影連忙道:“好好好,累了就先去睡覺。”
林絮微笑着點點頭,轉身朝房間走去,身後那和樂融融的氣氛她已經确定不屬于她,未來或許還會再添加一個人。
……讓她去幫他和趙雅挑家具,林絮關上房門眼神苦澀,她深埋于心底的愛意将永不見天日就算了,還要幫她深愛的他裝飾他未來和另外一個人女人的愛巢,這對她也太殘忍了吧?抱歉,她做不到……
周嘉先沉默地看着緊閉的房門,一股壓抑着的煩悶始終萦繞在他的心頭。
*
然而無論他再不怎麼适應十幾年來在他面前總是嬉笑跳脫的妹妹忽然變得沉寂這件事,日子還是如流水一樣緩緩流過……
一轉眼就到了六月初,京照大學各個學院的畢業照拍攝都在六月初,大氣科學專業在六月九号這一天。
林絮的舍友,朱玲玲、陳瑤、魏桔都已經訂好了好幾間酒店房間、訂好了餐館準備接待來參加她們畢業典禮的家人和朋友。
一年一度的畢業典禮,京大簡直人山人海,校門口車水如龍般,賣花、賣氣球的攤子也數不勝數,人群喧嚣熱鬧,穿着學士服的學生興奮地和同學、朋友、老師、家人拍照,這一天對他們而言是特别的,是即将告别校園生活走向成人社會的日子。
林絮穿着學士服沉默地走在校道上,目光留戀地望着這座校園,她選擇一個人靜靜和京大告别,她沒有邀請父母、哥哥,也沒有邀請任何朋友,不……應該說她沒有那種關系親近到可以邀請對方來自己的畢業典禮上的朋友。
距離大氣科學專業全體拍照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林絮找了個湖邊的涼亭坐着,今日難得天氣沒有很曬,天上的濃雲遮擋住了金色的豔陽,樹木茂盛、夏風吹過湖面,帶來一絲絲的涼氣。
嘈雜、熱鬧的歡樂聲隐隐約約地從湖面對岸傳過來,林絮仿佛格格不入地看着其他人的喜悅,她的心沉寂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