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旁觀者時,祂看着僞裝成普通軍官的神明和蘭斯那樣談笑,就知道她不會甘心當一個看客。這個遊戲人間的神明遲早會毀掉他們締造的新國度,毀掉雲頤長久努力得來的成就,毀掉所有一切。
而蘭斯被蒙在鼓裡。
在宴會上時,她看華莺的目光很溫柔,從始至終,她所計劃的未來都有另一個人的身影。
她擁有權力,名望,愛人,以及極高的社會地位,什麼都有了。她滿腔雄心壯志,年紀輕輕就已經擁有了如此偉大的成就,可想而知,往後的未來會有多麼幸福。
隕石落下的那一刻,蘭斯怔在了原地。酒杯被摔碎在地上,而華莺淡然自若的站在她身旁,目光垂落,嘴角勾勒着一抹笑,輕蔑又惡劣。
像是将别人辛苦堆好的積木城堡推倒,興奮不已的孩子。
天使看向蘭斯:“和神明談戀愛就是這樣。”
雲頤深感贊同:“雲庭那些神明的對待感情的态度都相當糟糕。不過既然看清了,走出來就好了。”
蘭斯沉默片刻。
“說來有件更可笑的事情。我好像,并不想放下她。錢中校說‘死去的神明會花百年時光複活’,她遲早有一天會回到這個世界,接管被冒領的權力,讓命運重蹈覆轍。我并不認為自己有能與她抗衡的力量,可是……我想試試。”
“你要主動與她對立嗎?”天使問。
“畢竟我的心底有很多很多的委屈啊。”蘭斯笑着說,“我必須和她有個了斷。”
“不用擔心,等她複活,我估計已經活到現在的兩倍歲數了。我原本不是個擅長等待的人,但事實證明,心有執念時跨越時光不是一件難事。即使我老了,頭發白花花,滿臉都是皺紋,腿腳不便需要拐杖,我也能記住那一刻的心情。”
——那種恐懼,荒謬,被戲弄背叛的感覺。
“融珏大人……現在我能念出您的名字了。接下來的時光裡她不會再給您添麻煩了,這本就不是您的責任。我保證她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可能來打擾您。”
“你們将帕利基爾交給了我,那麼這就是我的國度,我的世界,我的故鄉。我會拼盡全力的保護這裡的一切,前總統閣下,這次我不會像上次那樣妨礙你的腳步。”
蘭斯輕輕的說:“這裡,是我的戰場。”
會議廳裡安靜了一會,天使和雲頤都若有所思。
天使說:“這個神明壞透了,小心。”
蘭斯颔首:“我會的。”
雲頤歎了一口氣:“蘭斯,累了要休息。”
蘭斯調侃般道:“這句話由你說出口最沒說服力。當初是誰一工作就是幾天幾夜?”
雲頤回道:“當然偷懶過,沒讓你發現而已。”
蘭斯露出寬容的笑意:“沒事的,指揮官。”
“……這真是個久違的稱呼。實際上我剛剛一直不太能敲定如何稱呼你,但還是這麼叫最熟悉了。”
“你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任務,而我該做的,是比你更加優秀。
你的事業現在是我的事業,你的部下現在也成了我的部下。說沒有與你競争的心思是假的,我很期待接下來能将帕利基爾發展到何等程度,是否能超越你的成就,讓大家忘記那個失蹤的總統,隻知道蘭斯這個名字。”
她的聲音平穩而堅定,帶着久居上位的自信與風度。
“我給出的這份回答,是告訴回到這裡的你們,不必擔心。我生活的很好,這裡的人們也一樣,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未來而拼搏着,從神明手中争搶命運。”
雲頤的心情頓時像是開了天窗般敞亮了不少。
他凝視這這位女總統,眼裡不自覺流露出欣賞與認同。他從前就知道蘭斯是個性格高傲,認真,絕不服輸的人,在命運的錘煉成長與時光的沖刷下,她已經蛻變成了猶如啟明星般耀眼的存在。
華莺那樣随意撥動世界之鐘,濫用權能,還真的讓她挖掘出一個鑽石般的靈魂。
接下來的幾年,他們暫時定居于新公館,看着這個世界愈發飛快的發展,蘭斯總統做出的更多改變。慢慢的,雲頤好像真的在被這個世界忘記。他的名字在教科書上被一筆帶過,出現更多的,是其他幾位領袖的胸像照片。
他們都已老去,不過留在教科書上的照片都很年輕,眼底充斥着不服輸的火焰,炯炯有神的看着鏡頭。蘭斯當然沒有讓任何人修過這些照片,當初說的不過是玩笑話,他們的神色已足夠有感染力了。
蘭斯問:“要和那些老家夥聚一聚嗎?”
雲頤拒絕了。即使蘭斯表示那幾位時常把前總統的名字挂在嘴邊,但雲頤給出的答案仍然是沒必要,在任務之外,他似乎更喜歡當個旁觀者。
于是蘭斯沒再提出更多提議了,她每天都很忙,有無數的事情要做,等她過了段時間想起公館的兩位客人時,那裡已經人去樓空,隻在桌上留下了一封手寫信。
她遺憾的歎了口氣,輕輕拆開信件,閱讀上面的文字。
過了片刻,她露出一個久違的,發自内心的微笑。
“指揮官,你還是這麼的……”她低聲自語,“還是這麼的獨斷啊。”
時間如流水般飛速流逝,帕利基爾愈發強大。終于,人類徹底邁過了曆史上的那次重大事件,技術的進步讓他們不再為資源而苦惱,終于跨出了星系。
蘭斯總統是人類曆史上的傳奇人物。也是最受擁戴和尊敬的一任總統,她所做出的貢獻巨大,連厚厚的一本人物傳記都要分好幾冊來描述。
在第二次基因躍進計劃後,人類的壽命就已經達到150歲,蘭斯女士今年已經一百三十歲了,仍然以80%的選票連任着總統,作為人類的指明燈。
而在某一天,天際亮起了微微的紅光。
一隻巨大的眼睛猛然睜開,注視眼前玻璃球般的世界。那長長的睫羽上還帶着新生的,濕漉漉的黏液,虹膜如水洗般幹淨純澈,顔色則是夢幻的通泉草紫。
那枚顱骨化作流沙從指縫中溜走,年長的女人虛虛的攏了一下手指,什麼也沒抓住,她目光微微出神,擡頭時,已經位于一處純白的,蕩漾着水波紋的空間。
她的靈魂被轉移了,蒼老的身軀昏倒在了現世,站在這裡的是保持着三十歲左右容貌的靈魂,蘭斯觸摸自己的光滑的臉龐,柔軟的長發,很久未曾體驗過這樣年輕的感覺。
這一天終于來了。
眼前的不遠處,站着一位瘦削美麗,純潔懵懂的幼女。
她是水波紋擴散的中心點,時間與空間自她的腳下衍生,如幻夢般迷離的搖晃。
漆黑的發絲如蛛網般細密的遮掩着新生神明瘦骨嶙峋的身體,像墨迹在潔白的畫布上縱橫交錯,流淌着濕潤的痕迹。
她有着令人忘卻呼吸的美貌,以及四隻通泉草色的眼睛,從頭到腳都猶如精心雕琢的藝術品,連發絲間生長的翎羽都美得恰到好處。
很長一段時間,兩人在純白的空間中隻是對視,誰也沒有出聲。蘭斯等待着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而那幼女隻是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這個人類女人,似乎渴望着什麼。
蘭斯看着她,心裡冒出一個念頭。她想,不是吧?
瘦弱的幼女向她走來。
她試探的抱住了蘭斯的腰,蘭斯的身體頓時微微僵硬,神色怔愣,随後聽見了幼女的輕柔的低喊。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