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姝覺得自己近來頗為順意。
一則太子妃喜靜,自這個月初一便免了她的請安;二則她求了多日,太子妃終于準許她出宮送阿蘅出嫁。
此時已入夏,尚衣局自莊姝入宮之時便替莊姝量過尺寸趕制衣裙,昨日尚衣局的宮女已将莊姝初夏時穿的衣裙送了來。
晚間試了一試,雁遠發覺這一個月多月莊姝竟然長高了一些。
莊姝在東宮的日子頗為潇灑,分派到宜秋宮内的宮女内侍們年紀大都同莊姝一般大。莊姝又是個好說話的性子,他們愈發愛往莊姝跟前鬧。
東宮之内,好玩的去處并不多,眼下宜秋宮外的荷花池中已有荷花盛開,荷花池旁兩座假山相連,午後惟有坐在假山下最涼快。
這日莊姝和雁遠幾人帶了魚食去假山下玩,四人坐在池邊,隻看池中紅黃各色鯉魚争搶魚食,也頗覺有趣。
一名侍候在旁的内監見了,忽道:“良娣,咱們宮中有艘陳船,何不把它擡了來,奴婢們替良娣下池中摘蓮蓬去。”
莊姝一聽這主意甚好,便叫他去将陳船搬來。
十來名内侍将陳船從宜秋宮搬來池邊。
莊姝一看,竟是個烏蓬小舟,竹角棚兩側吊着兩盞燈籠,樣式極為精緻,莊姝見了便生歡喜。
内侍們将船系好繩子,便将沉船推入了池中。
兩名内侍當即撐着船劃入深處替莊姝摘蓮蓬,又剪了些開得好的荷花,說是擺放在良娣宮中看着清爽宜人。
這時寶瓶帶着劉中蓉的表姐朱氏從另一側遊廊走過。
朱氏見外頭陽光刺眼,四下皆靜惟荷花池對面假山處吵吵鬧鬧,奇道:“何人在此喧鬧?”
寶瓶直蹙眉,道:“是新進宮的莊良娣一行。”
朱氏臉上閃過不屑,“聽說是平陽王府上的養女,怎的這般沒有規矩?太子妃為何不管束?”
寶瓶隻微垂着頭,暗道:這是東宮之事,何以輪到你這候府裡的内眷多言?
不過礙于朱氏身份并未将此話嚴明,卻也不回答她的話。
朱氏見狀自覺失言,她今日進宮,本就是有求于太子妃,便住了口。
朱氏到了宜春殿,見劉中蓉已坐于殿前,上前給她行了一禮。
劉中蓉喚她起來,又讓她坐下說話。
朱氏見劉中蓉雖然神情憔悴,可如今她是太子妃,那通身的氣度,到底不同于從前在閨中。又想自己如今要在她手下伏低做小,心中難免有些不平。
可一想到自己郎君如今被關在刑部大牢中,便也顧不得什麼面子不面子的。
劉中蓉道:“阿姊今日來所為何事?”她與朱氏平日算不得親厚。朱氏自小性情跋扈,從前在閨中便總想壓她一頭,自她被選為太子妃後也未曾見她登門,昨日卻托她阿娘帶話,道是想進宮求見太子妃。
朱氏道:“前日拜見姑母,得知姑母為太子妃調養身體一事發愁,正巧我前些日得了上好的鹿胎膏。那玩意兒最是補氣養血,今日便想着給太子妃送來。”
劉中蓉頗為詫異,但也微笑着說道:“勞阿姊費心。”當下便見有宮女呈上一個錦盒,想必其中裝的便是鹿胎膏了。
朱氏唇角嚅動幾番,眼神幾次偷偷觑向劉中蓉。
劉中蓉見她欲言又止,面上亦是躊躇不安之色,隻默默端茶呷了幾口。
朱氏觀劉中蓉這般氣定神閑,心下焦灼,正琢磨如何開口之際,聽得劉中蓉開口:“阿姊有事不妨直說?省得我猜來猜去。”
朱氏聞言當即跪了下去道:“求太子妃救樊郎。”
劉中蓉眼中閃過困惑之色,隻道:“發生了何事?”
朱氏哭訴着說:“前幾日刑部突然來人将樊郎抓了去,隻說是為的去歲晉陵水災一事。此事聖上交由太子查辦,其中可是有什麼誤會?如今我阿翁不在京中,阿家也為樊郎一事病倒,我當真是無法了才求到太子妃跟前。”
朱氏嫁的李樊乃赤北侯府的嫡長子,如今擔任戶部巡官,曾随任都水監一職的赤北侯南下治水。
劉中蓉雖不過問朝堂之事,但她相信太子定會秉公辦案,如今李樊被刑部帶走,或許其中當真有什不軌之舉。
劉中蓉心下思量,對朱氏道:“殿下一貫公正,且眼下殿下尚未回京,具體發生了什麼我亦不清楚,阿姊便是求到我跟前也無用。”
朱氏聞言當即臉色煞白,太子妃這番話已表明她的立場,她不會插手此事。
見朱氏面如死灰之色,癱坐在地上不動,劉中蓉到底不忍,沖寶瓶使了一個眼神。
寶瓶便上前将朱氏攙扶起來,可朱氏哪裡還坐得住,隻哭着求太子妃道:“還請太子徹查此事,樊郎一定是被冤枉的。我阿翁南下治水有功,樊郎怎會中飽私囊侵吞赈糧。”
劉中蓉越聽越心驚,此事牽扯到赈災糧,太子奉命南下辦案,便是為的此事。
晉陵在元義十二年發過洪災,當時亦是赤北候帶人南下開河洩水,當時江南一代百姓因水災死傷無數,水災之後赤北候請旨撥款,又在各地選址修建了數座高樓以防水患。
之後幾年江南多地時有大水,但因當地開了河道又建有高樓,後被稱之為“防洪樓”,百姓因此無需背井離鄉,對赤北候多懷感恩之心。
而赤北候治水有功亦聲名遠揚,頗受各地百姓愛戴。
去歲七月中旬晉陵又發大水,多數百姓登防洪樓避難,人與樓卻在一夜之間消失。
幾日後晉陵退洪,城内城外屍首遍地。
皆因防洪樓倒塌,以至數千名百姓喪生于此。
此時當地官員瞞報朝廷,到了冬月,朝廷按受災人數撥糧赈災,城中卻頻頻有人餓死凍死。
直至今年二月,一封密信送至禦史府中,禦史當夜将此事禀告聖上,聖上看了密信勃然大怒,便派了太子去晉陵查赈災糧一事。
如今太子離京已有三個多月,想是已查到些眉目。
劉中蓉冷眼看着朱氏,此事她不會插手,亦不能插手。
朱氏嘴上說着李樊冤枉,實則自己也心虛害怕,可她想太子妃既能保下劉三郎,為何不能在此事上幫她一把?
卻見劉中蓉此次态度如此堅決,朱氏一狠心哭道:“我願傾盡所有,隻求太子妃能救下樊郎。”
劉中蓉當即斥道:“阿姊最好歇了此等心思。恕我無能,此事既然已交刑部辦理,若李巡官是被冤枉的,自然會還其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