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一次後，他們就在一張床上睡覺了。江晏的床也足夠大，躺下他倆綽綽有餘。顧淩澈躺在床上，第一次聽到江晏向自己袒露之前的往昔，内心難免咯噔了一下。

顧淩澈思緒萬千，江晏看着顧淩澈發愁的樣子，用手指在他腰間輕輕劃着圈。“怎麼了？”

顧淩澈眨巴兩下眼睛，繼續盯着天花闆的吊燈。“沒事，我隻是有點……心疼你。”

江晏感覺心髒一抽，這話是他長這麼大以來，除了他媽嘴裡第一次聽别人說。直視顧淩澈長長的眼睫毛，心髒稍稍加速了跳動，這一刹那的心境，不好描述。

“睡覺吧。”江晏說完便關了燈。

月光透過半開的床簾，灑在淩亂的床上，斑駁的光影如同倆人此刻的心情，複雜而難以捉摸。顧淩澈側躺着，江晏背對着顧淩澈。黑暗的房間裡隻剩下二人沉重的呼吸聲。

江晏的眉宇間藏着深深的疲憊，他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的童年，并不美好，我父親死了。”

顧淩澈身子一怔。

“我的父親，是個酒鬼，在我記事起。他一周至少會喝醉五天，回到家便會和我媽吵架。有時還會動手打媽媽。”江晏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他看着窗簾，目光似乎穿越了時空，回到了那個充滿痛苦和恐懼的童年。“一開始其實沒那麼可怕，最多砸砸東西。到後來，變本加厲，直到他完全變了一個人。一身酒氣地回來然後二話不說開始動手。”江晏的手指不自覺地摩挲着床單，像在尋找一絲溫暖。“家裡的東西，從廚具，到相框，再到電視機，無一例外，砸得稀碎。到我慢慢長大，我也成了他的發洩對象。”

顧淩澈地心猛地一緊，他伸出手，輕輕覆蓋在江晏的手背上，試圖傳遞一絲安慰。江晏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感激，他深吸一口氣，“那時候，我最大的願望就是逃離那個家，帶着我媽永遠逃離那個男人。”

房間裡的氣氛變得沉重，顧淩澈的心中下意識湧起一股強烈的保護欲。他想要抱住江晏，告訴他一切都已經過去，但他也明白，此時傾聽勝過擁抱。

“我還記得有一次，那是我10歲生日，我請了好多玩伴。然後他喝多了回來，把我同學送給我的吉他和電子琴都扔了出去。”江晏的聲音帶着苦澀，比他喝的美式還苦。“我小時候很喜歡音樂，我覺得那是我唯一的慰藉，是我逃離現實的動力。他親手毀掉了那一切，就像毀了我所有的希望。”

顧淩澈真的不知道說些什麼了，他有開明的父母，有幸福的家庭，從小也算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他無法想象會有人對自己的親生孩子做出這麼殘忍的事。

江晏拉着顧淩澈的左手伸進自己的背心裡面。顧淩澈感覺指間劃過江晏寬敞有力的後背，一路都很順滑，直到江晏的手停了一下，然後帶着他觸碰到了一條很長的凸起。

房間内的靜谧在顧淩澈觸摸到這處疤痕後消失了。觸摸到的那一瞬間，顧淩澈仿佛被電流擊中。借着月光，那道疤痕，長而猙獰。像一條沉默的巨龍，盤踞在江晏的後背。

“這是……”心疼，憤怒，傷感。太多複雜的情感了，顧淩澈甚至不敢想象這道疤痕背後的故事。

江晏又深吸一口氣，然後轉身握住顧淩澈的手。眼神相對的那一刻，江晏看到了閃爍在顧淩澈眼眶中的淚光。“這是我十五歲那年，我爸喝得最瘋的一次。他拿刀揮向我媽，我…我沖上前去，擋下了這一刀。”

顧淩澈無法想象那個場景，無法想象江晏當時的心情。

“你……你當時肯定很害怕吧。”顧淩澈哽咽道。

江晏微微一笑，像是對過去的一種釋然。“那時候我隻知道不能讓我媽受傷。”他的眼神變得堅定，“我不能讓她承受那樣的痛苦。”

顧淩澈在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小江晏主動保護媽媽的畫面，他在此刻清晰認識到江晏的勇敢不是偶然，那是他與生俱來的本能。顧淩澈輕撫江晏的臉頰，眼中滿是愛意。

“那天後，我就發誓一定要讓自己變強，長大成了我的首要願望。我那時候還傻傻覺得隻要長大了就有能力保護媽媽了，不過還好我遇到了我的人生導師，也就是我師父。他知道了我的遭遇後給我媽找了律師，我爸進了監獄，我也去了部隊曆練。18歲那年，我可以回家了，先等來的卻是我爸在監獄裡高血壓身亡了。不過那時候我也成長了，我媽也不會再被欺負了，然後我也就順理成章入伍了，這就是我的童年……”

“你做到了，晏哥。你成功保護了你愛的人。”

江晏感覺鼻頭一酸，“我做到了……”聲音很小。“但這些過往還是會在深夜裡折磨我……”

顧淩澈的心被深深觸動，他輕輕地将江晏擁入懷中，讓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那些記憶不會消失，但你可以學會和它們共存。”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你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江晏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耳邊是顧淩澈仍在回響的“别怕，有我在。”，“你做到了！”，“你保護了你愛的人！”，“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江晏閉上眼睛，“謝謝你，小澈。我愛你。”

江晏的呼吸平穩下來，似乎陷入了沉睡。顧淩澈輕輕地從床上坐起，小心翼翼以免打擾到江晏。他走到陽台，給徐芊千撥去了電話，“芊千，我需要你的幫助。”

顧淩澈回到床上，靜靜躺在江晏身邊，将他緊緊抱入懷中。回想起和江晏的點點滴滴，從最初的誤會到如今的深愛，他們的關系經曆了太多波折。江晏的過去是他心中的刺痛，但江晏的未來可以由他們共同締造。

顧淩澈在江晏額頭留下一個吻，也躺下入睡了。

江晏感覺自己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的他打開了一扇泛黃的木門。

門後是一個小男孩在媽媽懷裡。

“媽媽，我什麼時候可以長大呀？”

“等你學會自己上學，自己做飯，自己獨立生活，個子再高點，腳丫子再長大點，學會去愛一個人，去成立自己的家庭，去保護現在的家庭，那時候你就長大啦。”

“好遙遠呀，媽媽。”

“等到那時候呀，媽媽就會長白頭發啦，也不會經常在你身旁了喲。”

“不要不要，我要媽媽，那我不要長大了，永遠不要。”

“傻孩子，等你真長大的那一刻，你就不會讨厭成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