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看向百蒼，後者似乎在發呆。

這些事暫且擱置，景明看了備忘錄裡第二條。

【二、

若有一天殿靈消散，被它收留的魂靈也會散去。

雖然知道很麻煩，但能請你陪陪他嗎？

萬鈞殿司掌世間雷劫，若是殿靈消散，世界或将隕落，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終會被遣回，不用擔心。】

“……”

景明翻遍了備忘錄也沒有找到挽救的辦法。

隻是在最下方有着一句：找到天道，或許仍有寰轉的餘地。

可天道不是早就消失了嗎？

“……”

-

荀樞在殿前城……哦不，現在的殿前城是一座廢荒城，而這個……或許是他記憶中的殿前城。

橘色夕陽灑在天邊，他在朝歌樓最頂層憑欄遠望。

一身紫衣被暖光暈染，就連眉目間的那點折痕也被清風撫平。

聽見背後的動靜，他很輕地問：“轉世後的人還是同一個人嗎？”

像是呢喃，風把其揉碎帶去給那個人。

可那個人不會回答了。

站在這裡的是景明，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景明。

“那個陪你長大，教你做人，給你許諾的不是我，那些在你記憶裡看到的我未曾經曆。”

那麼大個人了，他緩緩回頭，紫眸中金光流轉，眼淚也在打轉。

景明身後傳來腳步聲，人未至，聲先達。

“爹，為什麼這麼大事……不跟我說？”

是朝雲，父女倆一個德行。

荀樞迅速拿衣袖擦眼淚，擦了又掉，想轉身躲又被朝雲抓住。

不止朝雲，還有滄水。

朝雲什麼情緒都在臉上，開心了笑，難過了哭，平時行事也毛毛躁躁。

她撲過來，整個人眼淚鼻涕往荀樞身上蹭。

“你要是早點說，我就不往外面跑了。”

“出去玩多好，去其他地方看看……别學我，一輩子都沒有出去過……以後聽滄水的話，别總吵架……”

舍不得，放不下……

朝雲泣不成聲。

滄水立在一旁，想笑一下，眼眶卻忍不住紅了。

都說人的靈魂才是最好看的部分，霞光透過荀樞的身體，透明的，每一滴眼淚落下都散成靈塵。

人是共情能力很強的動物，景明也不例外。

他在這方寸之地停留，千年等待等不到來人，反倒多了更多的羁絆。

朝歌樓下無數人擡頭，記憶中的人在這一刻似乎有了自我意識，他們揮着手，大喊着：“城主”兩個字。

賣糖人的老婆婆，背着糖葫蘆的老爺爺，以及各色各樣的人……

“是去遠遊嗎？”

“什麼時候回來？”

“……”

荀樞懦弱了一輩子，生前春和為他處理好了一切，于是抱有僥幸；而春和走後也隻敢龜縮在城裡；死後更是躲進了萬鈞殿。

這一躲就是一輩子，就像當初覺得外面的世界危險那樣，他不敢出去。

怕再踏足他到過的地方，聽人談起那些事迹；怕他鄉閑談，聽人感歎斯人不在；怕途徑某處，留不住他消散的氣息……

于是荀樞躲在殿前城，自欺欺人着，他告訴自己，他在等春和回來看他……

後來軀殼壽盡，他又騙自己，說，他還活着，還能等……

荀樞撿過很多人，其中男女老少皆有，他跟他們說着當年他們的事，又将春和教他的教給了那些人……

他在萬鈞殿前重塑了記憶中的殿前城，将他們安置在那裡。

看真正的殿前城荒蕪，又看這裡的殿前城繁榮。

人的壽命有限，他送走了很多人，也看着很多人在這裡降生……

漸漸地，荀樞終于明白了春和說的那句話。

“人都要長大，都要去到遠方，不會有誰永遠陪在身邊，誰也不會。”

這次，他再也不能躲着了，他可以去遠處看看了。

他回抱了朝雲，沒抱住，看到透明的手，又笑了一下。

“再見了，我的姑娘小子。”

目光落在景明身上，淚眼相見，卻是永别。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我以後不會再說讓你煩惱的話……”

當天邊最後一抹夕陽退場，黑夜将一切吞噬。

耳邊“咔嚓”一聲，世界寂靜了。

“殿主！”

“爹！”

-

舊城城主府，滿眼荒蕪中，後院那朵潔白的昙花與之格格不入。

在慘白的月光下凋零枯萎，隻留淡淡幽香被風吹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