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斜斜的打過來,英挺的鼻梁在金發男人的臉側投下淡淡的陰影,一道傷口豎在他的眉骨上。
牧聞蹲下身,歪着頭想了一會,受傷的左臂伸直了,像是一隻離體的斷肢般懸在空中。
哪有什麼多餘的感覺,牧聞已經無數次為自己嘴賤買單了。
“不記得了,有點疼,但是好像也沒那麼疼。”
發根的黑色像淤泥一樣向外蔓延,牧聞撇了眼躺在床上背對着衆人的明秋陽:“你們沒問他嗎?”
“他?”克裡斯曼笑了起來,指了指牆角的屍體:“他倒是帶了個驚喜回來。”
牧聞慢悠悠的站起來,走到角落抓起了屍體的頭發,縫合線從額頭一直蔓延到下颔,斜穿了男人的半張臉。
旁邊的犯人雙手插兜,笑嘻嘻的說:“我們拿去吓新長官,被他重新送了回來,哝,你摸摸,還沒硬呢。”
說摸牧聞還真摸了,捏了兩把,他背對着克裡斯曼,慢悠悠的開了腔:“新長官回來的時候,左手的手套不見了。”
“而且,”牧聞扭頭,對着克裡斯曼笑了笑:“我看到他的手腕上有血。”
克裡斯曼擡起下巴,深邃的眼眸隐沒在暗色中:“有人在巡邏的時候襲擊了他?”
“這就要問明秋陽了。”
牧聞聳聳肩:“我當時可不在場。”
明秋陽依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直到克裡斯曼一腳踩在他的腦袋邊,男人才緩緩睜開了眼。
“喲,醒了。”
克裡斯曼扯了扯嘴角:“我還以為你想和杜良一樣一睡不起呢。”
杜良就是明秋陽帶回來的屍體。
一隻手支起身體,明秋陽從床上坐了起來,看着一衆眼中冒着冷光的犯人們,慢吞吞的動了動唇:“有事?”
“你跟着新長官巡邏的時候,有沒有發生意外?”克裡斯曼問。
明秋陽眼眸動了動,看向杜良的屍體,這不就是嗎?
讓他辛辛苦苦縫了半小時針的元兇。
克裡斯曼沒得到回答,低下頭嗤笑道:“不願意說?”
“這才多久啊,你就開始維護新來的長官了?怎麼,想給他當狗腿子?”
明秋陽茫然。
明秋陽思索。
明秋陽恍然大悟。
“不要以己度人。”男人冷淡的說。
跟克裡斯曼這種自我主義的人是沒辦法溝通的,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閉嘴。
“嚯!”牧聞捂住臉,裝模作樣的露出驚訝的表情。
克裡斯曼的臉色直接沉了下去,但明秋陽不怕他,克裡斯曼是霍華德家族的人,他明秋陽的老大還在S區呢。
有本事比劃一下,大不了一起關審訊室喝牛奶。
正好替蔺言清一下庫存。
沖突并沒有爆發,克裡斯曼 确實很好奇新來的獄警是個什麼樣的角色,但他對進審訊室沒興趣。
從牧聞口中大概得知了蔺言的長相和年齡後,他忍不住低笑了聲:“桑德拉連大學生都招,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沒辦法,誰讓嚴安舍不得花錢。”牧聞說到這個就覺得好笑,嚴安每年吞進去那麼多,一點兒都不肯吐,獄警的數量加起來都沒犯人零頭多。
沒人就算了,機械人也是當年買的,現在都是市面上不常見的型号,使用了這麼多年,性能大不如前。
要不是惡劣的外部環境,犯人們早就想辦法逃之夭夭了。
而現在,越獄慣犯裡德就在思考自己要怎麼跑。
束縛四肢的金屬扣并沒有收起,裡德躺在手術台上,眯着眼盯着鑲嵌在天花闆裡的白熾燈,越看越覺得眼皮發沉。
桑德拉早就不是當年的桑德拉了,時代在變化,桑德拉卻止步不前,隻要能弄到飛行器,一切都不是問題。
至于蔺言——
裡德背後泛起了寒噤,緊接着搖搖頭,安慰自己蔺言也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他難道還能攔得住飛行器嗎?
說服了自己,裡德膽子逐漸大了起來。
說白了,蔺言隻不過是個十九歲、沒見過血腥的大學生,等他接觸過殘忍暴戾的S區罪犯之後,裡德不信他不害怕。
偷笑了兩聲,男人再次部署起了越獄計劃,一個人成功的可能不高,最好找個同夥兒,明天放風的時候看看……
裡德想着想着,緩緩閉上了眼。
被陰雲蒙住的日光失去了銳利的攻擊性,溫和的撫弄雙眼,蔺言被夏娃叫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沒緩過來。
他呆呆的躺在床上,眸子無神的盯着虛空,眨了眨,又眨了眨,接着沉沉的閉上了。
【夏娃:再睡就遲到了。】
沒反應。
【夏娃:遲到要扣分。】
還是沒反應。
連這都不能影響到蔺言了嗎?
調出數據庫中的各類經典賴床案例,夏娃很快鎖定了對蔺言最有效的方式。
【夏娃:癡情不是罪過,忘情不是灑脫,為你想得撕心裂肺有什麼結果~如果我是DJ你會愛我嗎?你會愛我嗎?你會愛我嗎?】
“嘩啦!”
蔺言掀開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遲鈍的揉了揉頭發,臉上的肌肉還沒蘇醒,做不出表情。
【夏娃:現在是早上七點五十,打卡時間為八點十分,恭喜你成功開機,現在起床還來得及。】
夏娃的聲音在蔺言耳朵裡和英語聽力沒兩樣,聽了,但聽不懂。
“…TD。”
說完,蔺言再次躺了回去。
【夏娃:如果你不能在八點之前離開床,我會告訴所有人工智能你正式上班第一天就遲到的事,再讓他們告訴你的同學,我們一起背後蛐蛐你。】
怎麼這樣!
太過分了!
蔺言再次睜開眼,快步走到衛生間給自己臉上潑了兩捧水強行重啟大腦。
【蔺言:我決定讨厭你一整天。】
【夏娃:沒關系,我不讨厭你。】
【蔺言:哦。】
【蔺言:那我不讨厭你了。】
【夏娃:距離打卡截止時間還有十五分鐘。】
【蔺言:我讨厭你。】
“唰”的一下沖回了房間,少年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制服套上,簡單的梳了頭發,他一手抓起終端一手拿着帽子跑進走廊。
“啪!”
按下電梯按鈕,少年開始了漫長的螃蟹平移之路,往左走走兩步,看一眼電梯上方的數字,往右走兩步,又看一眼,如此反複了幾次,地闆都快被他磨出鞋印了。
終于“叮”的一聲,門開了。
蔺言和電梯内的男人打了個照面,闵盛鏡片後的雙眸透出驚訝的神色:“你醒了?我還以為你沒起床。”
蔺言走進電梯,貼着闵盛站好,點點頭說:“我不會随便遲到的。”
【夏娃:真的嗎?】
【蔺言:我不跟讨厭的人說話。】
【夏娃:我不是人,我是人工智能。】
那就沒辦法了,淺說兩句吧。
“你既然醒了,怎麼不回我消息?”闵盛雙目正視前方,語氣平淡的問。
蔺言“啊”了一聲,打開終端,闵盛果然給他發了消息。
【昨晚11點31分
AAA烤冷面批發商:晚安。】
【早上7:25
AAA烤冷面批發商:記得八點十分之前去打卡。】
【早上7:35
AAA烤冷面批發商:你醒了嗎?】
【早上7:45
AAA烤冷面批發商:我來了。】
每隔十分鐘一條消息,每一條都越來越短,蔺言從幾行字中看出了闵盛的情緒變化,心虛的吐了吐舌頭。
那個時候他還在睡大覺呢。
【希望你幸福:謝謝前輩,我起床了,不用過來了。】
“嘀”的一聲,闵盛的終端響了,他掃了眼,表情古怪的看向低着腦袋的蔺言:“我們已經到了,不用回複這些。”
蔺言擡起眼,小聲說:“不回不禮貌。”
闵盛:“……”
但是面對面發消息不是更怪嗎?
這也是中央星的習俗嗎?
早上八點,蔺言和闵盛準時出現在宿舍樓底。
“嘀,實習生蔺言打卡成功。”
傑森打着哈欠走了下來,看到蔺言和闵盛,擡手揮了揮:“早啊。”
蔺言笑起來:“傑森前輩,今天還是你帶我嗎?”
傑森點頭道:“放心,不會忘了你的。”
闵盛瞧了眼傑森,提醒道:“今天A區和B區各有五名犯人負責下礦,你們監督的時候記得注意安全。”
十名手握鐵鍬的犯人是相當危險的存在,稍有不慎就可能殒命,哪怕犯人們腳踝上的電擊圈能夠起到一定的威懾作用,但對于個别瘋子來說,一換一穩賺不虧。
“我知道,”傑森笑了笑,對蔺言說:“一會兒我們先去底下倉庫給你拿副新手套,再挑把槍。”
蔺言驚喜的睜大了眼:“實習生也可以配槍嗎?”
“别的地方不行,這地兒嘛,不配不行,”傑森聳了聳肩,怕吓到小孩,又說:“你不用會開,拿着唬人就行,他們一般不會輕舉妄動。”
以桑德拉的醫療條件,中槍了基本全靠犯人意志力硬熬,有的犯人或許學過點醫療知識,但受傷的犯人也不敢信任他們。
蔺言點點頭,保證般的說:“我不開。”
【夏娃: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