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對于安倍晴明,九十九朝已經心情複雜到自己都說不出為什麼要過來,并救下對方的原因。
他從小就聽過許多套着恭維與瘋狂的對禦門院晴明的歌頌,他也心知肚明這些歌頌的對象到底是誰。即便如此,他也不認為自己有需要在意安倍晴明生死的理由,不如說因為有禦門院的存在,他甚至覺得安倍晴明還是死了的好。
跨越千年的因果關系在他的眼裡很簡單,原因也與三日月宗近概述過了。若在幼年就不小心死了,不也代表安倍晴明沒有成為可享其名譽的資格,不是嗎。
至于秋雨和洪水……他居住的屋子有天狐的結界庇護,雨姬再怎麼不講道理也不會對他出手。
到底會與他有什麼關系……溫熱的觸感□□着指尖,九十九朝從短暫的昏眩中回神,捏了一下小白狐的耳朵。
得知安倍晴明趕過來的時候,他很有自知之明地讓小白狐去找天狐過來。
僅僅是賀茂朝義的存在,不值得這麼個大妖怪不時在平安京附近徘徊,所以他賭了一手天狐和安倍晴明的關系。隻要這位大妖肯出手,這種本就不順應四時的異象很快就能解決。
事實證明的确如此。
九十九朝的目光落在和天狐交談的安倍晴明身上,目光在那虛幻的狐尾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雨姬彙聚的都是地水,晴朗的天氣被她用烏雲遮蓋,天雷的力量便是與她相克的。安倍晴明其實很聰明地意識到了,隻是力量還不足以破開這樣的災難。
天狐的妖力壓倒性地碾着雨姬的力量,強行令整座山體都出現了地勢的改變,山洪要麼被改道分流,要麼被堵塞于壘土,山下的居民因此逃過一劫。這也算是和藹的長輩暗自讓擔憂的小輩放心的順手之舉。
長長的狐尾化作半虛的影子在主人的身後飄蕩,天狐看着安倍晴明好聲好氣地去詢問雨姬是何緣由追尋橘實之,沒有阻攔。
九十九朝暫且撇下複雜的情緒,走下貓又的背。
他一有動作,三道不同的目光都落到他的身上。
“費了那麼大的力氣,不能讓我也聽一聽故事嗎?”九十九朝淡定地席地而坐。
故事。
藍色的淚水從雨姬的眼眶落下,從雲層中落下的雨水已經由大化小。安倍晴明見自己的長輩在九十九朝走過來的時候撤走了妖力,讓雨水照舊落到青年的身上,他的衣服也早已濕透,單薄地貼着軀體,比起跌坐在地上的女子的身形,都顯得過分羸弱。
安倍晴明:“……”
不知為什麼他忽然就明白了,這位大妖怪前輩和九十九朝之間可能有過節。
故事。
“妾身曾是被父母賣給船商老爺的奴隸,他是尊貴的客人……”
雨姬帶着淚水的面龐楚楚可憐,溫柔的語調也變得哀婉,吐露出那悲涼的過往。
身份低微的女子與尊貴的男人相戀,然而男人隻是這片土地的過客,離别時與女子立下再遇的約定,卻在出航後遭遇海難沒能歸來。貧苦的女子在不知情中苦苦等候,直到怨恨難解,在慘遭抛棄的認知中才得到噩耗。
一個無望的女人如何能好好生存在時常風雨大作的海岸,直到男子贈予的唐傘折斷腐朽,她也如雨水一般無聲息地消失在天地之間。
娓娓道來的聲音如泣如訴,十足十地複現了女性的等待與遭遇,令年幼的陰陽師忍不住動容。
她在生時以為自己慘遭抛棄,不公的命運令她陷入不會有結局的等待,最終不甘地化作雨日中的女妖。
成為妖怪之後,她的等候也不曾改變,終于在又一個雨日裡,從長街上回望到了那個一如當初的靈魂。
尊貴的男人手執唐傘,再次朝自己走來。
如此便再不可能放手。
妖怪和人類的視界是有區别的,對于靈魂的感應更為敏銳,作為半妖的安倍晴明對這方面多少理解,雨姬應該是遇見了作為那個男人的轉世的橘實之,所以将之認為是自己要等的人。
他從故事中稍稍回神,看向旁邊,卻發現天狐神容平靜,九十九朝更是閉着眼,似是心不在焉。
察覺到安倍晴明的目光,九十九朝在雨姬的哭聲裡小聲問他:“再如何可憐,你也不可能帶那位貴族來見她吧?”
從事情的本質來看,橘實之會被雨姬纏上,主要原因是倒黴,次之原因是被美色迷住。
天狐打開扇子遮面,看向一邊,他好歹是活了千年的妖怪,這類故事見得多了,也很難動容,不如就事論事。
的确心生憐憫的安倍晴明:“……”
雨姬的遭遇凄慘而令人同情,橘實之是人類,越是與作為妖怪的她相處,就會被她的濕氣所困,遲早有一日會衰弱而死。背負上人類的性命的妖怪,在日後也易淪落為惡妖。
這都不是安倍晴明想看到的結局。
見小小的少年眉宇間有困擾之色,九十九朝感覺自己被天狐的尾巴暗抽了一下。
九十九朝:?
狐狸豎着的瞳仁帶着威壓朝他瞥來。
九十九朝靜靜地回望天狐。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沒有發作或是無視這個小威脅,偏過頭。
“雨女。”
九十九朝幹脆開口,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