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消息的藍森第一時間趕往現場。
從小将自己帶大的兄長在這片廢墟之下,藍森發了瘋一樣的用自己的手挖着泥土,瓦礫,挖到雙手鮮血淋漓,挖到血液混合泥土嵌入他的白骨。
“找到了!”
一聲喊叫拉回藍森的意識。
藍森在衆人的驚呼中,磕磕絆絆爬起,跌跌撞撞沖向兩具冰涼的屍體。
黑暗吞噬一切,吞噬藍森的靈魂。
兄長的身軀下護着阿嫂。
阿嫂的身軀下護着信一。
還有氣息的信一,父母用身體為信一留下一小片生的奇迹。
藍森抱起信一,把他裹緊自己的大衣,緊緊地,緊緊地抱住那個奇迹。
憤怒沖上藍森的大腦,他泣不成聲,拳頭狠狠砸在地上。
一下,一下,一下。
但一個人的拳頭,終究是無法撼動這片土地。
藍森搖搖腦袋,不想再想起那段記憶,“阿穗還沒醒嗎?”他問龍卷風。
“這麼早啊,阿森。”還沒等龍卷風回答藍森,萬穗便自己走出了房間,“外面這麼靜悄悄的,我還以為祖哥帶着孩子跑了呢。”
藍森和龍卷風都詫異地看了眼還在貓王的收音機。
“事情都處理好了嗎?”萬穗低着頭揉了揉自己的脖頸。
“處理好了。”藍森回答
“你們怎麼都不說話呢?裝高手嗎?”
在座的三個男性生物都愣住了,信一是看到萬穗就想伸手要抱。
萬穗徑直走向藍森,在藍森面前蹲下,伸出手抓住信一兩個帶肉坑的小手,開始左右搖晃。
“穗穗!”龍卷風在萬穗身後大喊一聲
“吃奶奶要找龍哥呀,姐姐這裡沒有,什麼都沒有。”萬穗沒理龍卷風,在自顧自地逗信一,“你知道嗎,以前你洛軍哥哥半夜餓了,都是去啃龍哥的。”
萬穗掏出一塊藍色的手帕給信一擦了擦口水,又伸手戳了一下信一的鼻尖,小孩子很快便被逗得“哈哈”笑。
見此場景,萬穗先是和信一一樣,一起咧開嘴,可那笑容在萬穗短暫的呆愣後,便消失了。
“我…是我聽不到了,對嗎?”
萬穗的笑容突然變得很苦澀,她擡頭看向龍卷風和藍森,又強扯上自己開朗的笑容。
“沒關系,小問題,我會看唇語。而且聽力慢慢會好,到時候我想喝着酒聽你們給我唱歌。”
藍森把信一搭在肩頭,蹲到和萬穗一樣的高度,捏住萬穗的肩膀,“去醫院,我們去看醫生,香港的不行還有英國的美國的蘇聯的,阿穗我帶你去看醫生!”
被調轉視線的信一馬上開始嚎啕大哭。
龍卷風走過來接過信一繼續哄着,“她這個月聽力一點點下降,阿秋把能找的醫生都找了,馬上就要去國外綁架醫生了。”
龍卷風又歎了口氣:“我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聽不到了。”
小信一在龍卷風的懷裡,被哄兩下,很快便止住了哭泣。
“為什麼?她身體怎麼變得這麼差?”藍森問
“差你個鬼,不讓人得中耳炎是嗎?”萬穗伸手給了藍森一拳,藍森下意識結果萬穗的拳頭,這才發現寬大睡衣下的身軀,宛如一具白骨。
在藍森繼續開口之前,萬穗掙開自己的拳頭,堵住藍森的嘴。
“先别管我,不如說說你兄嫂的事,我不信這是個意外。”
萬穗不想做的事,沒人能逼迫她,藍森太懂萬穗了,他隻能扶萬穗在木質沙發上坐下。
萬穗伸手示意龍卷風把信一給她。
龍卷風在萬穗的另一側坐下,把信一放在萬穗的懷裡,小孩被搖晃地很快又變得昏昏欲睡。
藍森低了很久的頭,然後擡起頭,萬穗和龍卷風很少看到他這麼嚴肅的時候,“我前段時間替别人辦了件事,找個替罪羊,這活兒我幹過無數次,得心應手。”
可藍森的表情卻不像是在為這件事而驕傲,甚至帶點嘲諷。
“替大佬蹲苦窯,進去待幾年,進去時有錢,出來還有錢,你阿母有人幫你養,阿嫂有人幫你照顧,聽起來不錯是吧?可是你我都知道,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個。”為了讓萬穗能跟上,藍森特意把語調放的很慢,“他們這次找到的是個傻子,聽說有錢能給阿媽治病,毫不猶豫就背了鍋。”
藍森又是一個諷刺地笑,“手拿刀都哆嗦的人,說他因為砍碎了三個要蹲進去,但我還是閉着眼睛辦了。别的小弟進去有人罩,傻子進去有什麼呢,傻子進去不到三個月就死了。阿媽聽說兒子死了,找了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就這麼把繩子往梁上一挂,脖子毫不猶豫地往繩子裡一伸,生怕兒子在黃泉路上不等她。”
藍森的聲音顫抖起來,萬穗望過去,看到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再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藍森的淚水。
“這就是我做的事,我不是沒殺過人,有些人找死,我會送他一條路。”藍森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但是…他們隻是想活着,我卻親手斷了别人的活路,我騙自己,我說那是他們自找的,這事不怪我,我隻是個中間人。”
“但是我這張嘴,騙得了白天,騙不了夜晚,騙不了我的心。”
“這世界應該是這樣的嗎?我想反抗,阿祖…我想像你一樣反抗,我試了,我不是沒試,哥哥和阿嫂就是反抗的結果…”
藍森的指甲深深嵌進血肉,萬穗溫柔地把他的手指張開。
藍森反手握住萬穗,又是一聲苦笑,“可能我注定就隻能當鬼佬的傀儡。”
萬穗轉頭與龍卷風對視一眼,龍卷風看到萬穗的眼神,垂眸思索片刻。
“你現在放棄了,就永遠隻是一小撮永遠不會被人記載的散兵遊勇。”龍卷風走到了窗邊點起一隻煙。
“世界會更好,阿森。”萬穗抱着信一起身,“你真的不想做這些事,我們就幫你脫身。”
陽光波瀾打在萬穗身上,她的背後是熠熠生光的牆壁,中午濃烈的太陽,照亮生的力量。
音響中貓王的聲音還在低低吟唱,卻隻有在場的兩位男士能聽到那動人的聲音。
「智者說,隻有愚者才沉溺愛情。」
「但愛上你,是我情不自禁。」
有些人注定不凡,注定要與一切命運抗争,成功就是轟轟烈烈的革命,失敗就是無所畏懼的死亡。
「若這是樁罪,我是否該就此止步?」
「牽住我的手,也請帶走我整個生命。」
“你可能不知道我曾經有怎樣的能力,未來怎麼走,都由我說了算。”萬穗堅定地說
萬穗瘦弱的身軀在前,充滿力量的靈魂在後,時間是她永恒的戰場,有些人永遠不會向恐懼投降,即使邁向死亡也不留遺憾。
萬穗的眼睛同樣亮晶晶的,不是眼淚,是希望和火花:“我們可以給你殺出一條活路。”
龍卷風看着萬穗,側頭笑了一下,他知道萬穗的身體大不如從前,可萬穗身上所迸發的力量,依舊讓他無法移開自己的目光,并且深信萬穗能說到做到。
“是的,阿森,我們給你殺出一條活路。”龍卷風冷靜沉着地說
他不是二十出頭的張少祖,他的靈魂是五十歲的龍卷風。
他可以保護萬穗,萬穗也可以守護他的背後。
藍森閉上眼,緩和幾秒,再次睜開眼睛後,眼中的閃亮不減,這次不再是淚水和自責,是和萬穗龍卷風眼中一樣的希望和花火。
如果死,那就轟轟烈烈的死,如果活,那就活得不留遺憾。
在場的四個,甚至包括還在襁褓中沒長大的孩子,沒有一個是貪生怕死的。
“好,一起,殺出一條活路。”藍森同樣找回了自己的堅定。
“但是這條活路會走的很艱難。”萬穗輕輕笑了一聲,藍森和龍卷風一起看向萬穗。
收音機悠揚的音樂進入結尾。
「愛上你,是我情不自禁。」
——X——
幾個月後,九龍警署發生一場大火災,多年的賬本筆記,付之一炬,部分華探長面對火災,紛紛抑制不住自己的嘴角,帶着笑容痛哭流涕。而這些探長在72年後,才真正的知道什麼是痛哭流涕。
藍森警探引咎辭職,坐船前往澳門,不幸沉船,葬身大海。
龍卷風抱着信一替藍森整理遺物,其中有一本老舊的《草葉集》,龍卷風翻開夾着書簽的那一頁。
「Do not stand at my grave and weep, I am not there,I do not sleep.
不要伫立在我的墓前哭泣,我不在那裡,我沒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