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幾個人離開香港那一刻起,狄秋的心就懸在嗓子眼,沒放下來過,向來夢多睡眠質量不高的狄秋,還是會被夢境困擾。
他會夢見大海,還有被海浪沖上來,萬穗破破爛爛的一具屍體。
偶爾會夢到澳門迷幻的小巷子,巷子盡頭是無盡的鮮血,以及癱倒在血泊中的幾個後生仔。
每次被夢境侵蝕導緻無法繼續入眠的狄秋,就會瘋狂希望得到一些澳門的消息。
焦慮上頭的狄秋先是打電話給Tiger哥,打擾Tiger哥美好的睡眠,結果發現對方其實也擔憂得根本睡不着。
于是兩個老頭幹脆連夜湊在一起唉聲歎氣,煙茶交錯中猛然想起龍卷風,眼神一對,又決定打電話去騷擾盤在九龍城寨的那條龍。
龍卷風倒是睡下了,他對信一非常有信心,隻是龍卷風覺輕,被吵醒了就很難再次入睡。
因此,又一個銀發老頭,大半夜披着外套,頂着月色,摸到狄宅,聽另外兩個老頭唉聲歎氣。
三個老頭鼎的三足一樣,各自占據狄秋家客廳的金絲楠木沙發一角。
“都說事情辦成了,他們怎麼還不回來?打電話問那倆崽了嗎!”
“幾點了,打電話?他們留那玩幾天咯,還能怎樣。”Tiger哥毫不客氣地拿狄秋擺在桌子上的檀香爐當煙灰缸。
“那怎麼不打電話,是不是受傷了不敢回香港?”狄秋移開自己的檀香爐,踹過去一個垃圾桶給Tiger哥。
“不要太緊張,玩開心了罷了,信一晚上給我打過電話,說明天就回來。”
“是咯,也不用天天打電話。”
嘴上是這麼說,晚上沒有接到十二少電話的Tiger哥,還是在腦子裡,讓十二少主演了一部《死神來了/一千種死法》
兒行千裡虎擔憂,澳門不比香港,Tiger哥總怕出變故。
狄秋也擔憂:“不行,我還是要打電話問問消息。”
他捋了一把垂在眼前的白發,起身抄起電話,翻開電話薄開始“哔哔叭叭”地按按鈕,騷擾他在澳門的眼線。
“嗯,是我,狄秋,澳門那邊有什麼大動靜嗎?”
狄秋把電話按下免提,聽筒擺在桌子上,讓Tiger哥和龍卷風都能聽到電話裡的聲音。
「還算風平浪靜,狄老闆想知道些什麼呢?」
“社團小道消息,報道新聞沒法搬到明面上的,或者江湖追殺令什麼的。”
「我想想,澳門地下世界的龍頭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砍了幾個小弟。别的沒有,追殺令也沒有,怎麼了?狄老闆的人在澳門惹事了?」
“家裡後生仔離家出走了,賴在澳門不回來,怕她惹事。”
「哈哈,人在哪啊,狄老闆說一聲,我給你照顧照顧。」
“算了,過幾天就回來了。之前托你打探的消息有什麼進展嗎?”
「太多年了,那對母子資料不好找,我還在查。」
聽到這話的龍卷風不自覺地歎了口氣,側頭移開視線沒再看狄秋。
「哦,對了,狄老闆,倒是有個事兒,這幾天都在傳,三個香港大佬一起包養了一個情人,就是可惜三個大佬沒一個行的,小情人跑來了澳門找男人。」
電話那頭沉默一會,像是在憋笑。
「我聽話裡話外的意思,好像和狄老闆有點關系。」
三個?大佬?和狄秋有點關系?
狄秋愣在原地,巧了麼不是,這裡正好有三個人。
「有穿皮衣的,戴墨鏡的,白頭發的…姓張的,姓梁的,姓……」
龍卷風看看狄秋,看看Tiger哥。
Tiger哥看看狄秋,看看龍卷風。
狄秋看看龍卷風,看看Tiger哥。
我們仨?
謠言不用買船票,那個離譜的謠言通過電話線,比萬穗他們更早回到香港,把在座的三個大佬雷得外焦裡酥。
狄秋沒等對面說完,直接伸手按了聽筒位的開關,把澳門的眼線單方面掐麥,踢出群聊。
挂了電話的狄秋,愣在原地哭笑不得。
刷我的卡開總統套房,還要造謠我不行啊…
過了幾秒他歎了口氣,算了,造謠就造謠,還能造謠就證明一切順利,沒人受傷。
他想着謠言的内容,審視着對面那兩張同樣被謠言震驚到的臉。
先抛開那兩張臉不說,
算了抛不開。
……不行還是得抛開。
狄秋盡量不去看那兩張沒被歲月帶走英俊潇灑的面龐。
左邊的老頭,叼着煙,一件polo衫,衣服下擺緊緊掖進褲腰。
右邊的老頭,叼着煙,一件polo衫,衣服下擺緊緊掖進褲腰。
再看看自己,一身精緻的白色絲綢睡衣,華貴的淺金絲線刺繡暗紋,暖色燈光下,刺繡暗紋散發着流動的光。
什麼檔次?跟我包一樣的情人。
——狄秋不會包情人,他對這個謠言的内容相當不滿。
被嫌棄的Tiger哥又把煙頭扔進檀香爐,他同樣知道謠言的出處,看着莫名其妙挺直腰闆的狄秋,還有一言不發的龍卷風。
左邊的老頭,年輕就瘦,老了更是瘦成一把骨頭。
右邊的老頭,年輕倒是精壯,老了莫名其妙變得瘦了不少。
再看看自己,肩寬腰窄,手長腿長,哪裡都長,這把年紀依舊八塊腹肌。
什麼身段?跟我包一樣的情人。
——Tiger哥沒包情人,他對這個謠言的内容相當不滿。
而龍卷風看看左邊的人,看看右邊的人。
大概也知道謠言的出處。
他和Tiger哥一樣,把抽完的煙屁股按滅在檀香爐裡,接着又點起一根煙,猛吸一口。
關我撚事啊。
——龍卷風都沒拿到劇本,他對這個謠言的内容相當不滿。
龍卷風:“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嗎?”
Tiger哥同樣在心裡覺得莫名其妙,我哪知道,誰知道他們在外面碰到了什麼,要這樣鬼扯。
但是小貓既然這樣說了,總有她的理由。
于是,Tiger哥:“對,沒錯。咋了,不行?”
龍卷風一看就知道Tiger哥在護犢子,對“不行”這倆字還有點鬧心的龍卷風,回答行也不是,不行也不是,他隻能伸手彈了下煙灰,對空氣散發怨氣。
**
萬穗當然不知道香港的腥風血雨,她隻知道幸福就是一場冒險過後的打邊爐!
他們幾人回到酒店,為了防止後續的事端,以最快的速度退了房,帶走前台小姐硬塞的幾盒曲奇,黑進機房,抹消入住記錄,撤離酒店,并在老土著四仔的帶領下,找了一個美味的街邊小館子,等待返港。
被大佬牽腸挂肚的幾人,正在一個四方桌上圍着打邊爐。
“肉呢,來一塊,謝謝。”十二少的筷子在銅火鍋中瘋狂攪拌筷子
“信一都吃了,讓他吐出來。”目睹信一眼疾手快夾走所有肉的萬穗,冷漠地出賣信一
“我沒有夾給你嗎?穗穗!你為什麼要出賣我!”信一西子捧心,裝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四仔不語,隻是一味地涮生菜。
“可是我想吃蝦滑。”萬穗眼巴巴地看着“咕噜噜”的火鍋。
下一秒,她的碗裡就憑空長出了三顆圓潤飽滿的大蝦滑。
餓狼撲食,風卷殘雲的晚餐過後,十二少的鬼點子随着酒足飯飽瞬間爆發,他從包裡掏出一個拍立得,擺出一副攝影師的姿态。
“咱們總得留點紀念吧。”他笑眯眯地提議
四仔看着那個拍立得,心中警鈴奏響,如臨大敵,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十二,你沒有在舞廳拍我吧…”
現在換成十二少“冇冇冇”地否定出牛叫。
四仔冷笑一聲,就算拍了他也做不了什麼,他隻能回頭痛擊十二少:
“冇什麼,一個二十幾歲還穿跳跳虎褲衩的人,說話真的可信嗎?”
十二少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你不是說你沒看到嗎!!!”
看到了,全都看到了,萬穗不語,她現在不想想起那隻跳跳虎,想起來她就有一種被十二少一屁股坐在臉上的感覺。
信一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飛快轉移話題:“你是準備拿拍立得拍合照的嗎?”
十二少擺弄着拍立得,瞬間把剛才褲衩的事情抛之腦後:“對啊,紀念一下,大獲成功,拍四張,咱們一人一張。”
信一覺得十二少的想法很妙,并且給十二少的想法錦上添了朵花,說正好四張,我們做個“喜怒哀樂”的表情,到時候每個人盲抽一下。
萬穗:……
四仔:……
十二:NB啊,1!
四仔不想拍,萬穗不太想,在任何二比二平的情況下,沒有人能拗得過十二少和信一,他們一個扯着四仔站到萬穗身後,另一個把萬穗牢牢粘在凳子上。
十二少長臂一伸,将拍立得擺在桌上,按下連拍按鈕。
“來,喜喜喜喜!”——“咔擦”
“怒了怒了!呀!”——“咔擦”
“哀,哀怎弄啊,嗚嗚~”——“咔擦”
“樂!哈哈哈哈!”——“咔擦”
一時間,萬穗覺得整個腦袋頂上都是十二少歡樂如撒歡小狗一樣的嗓音。
拍立得吐出來的四張照片正好落在桌子上,萬穗伸手拿過來甩了幾下,想讓照片更快顯影。
不一會,色彩在黑色中慢慢浮現,幾個人的臉一點點清晰,萬穗把四仔照片撲克牌那樣扇形展開,展示給身後的幾個男人。
三個腦袋向萬穗的頭靠近,湊在一起仔細看照片,十二少幹脆直接把下巴墊在萬穗腦袋頂上,熾熱的呼吸把萬穗的頭頂吹得暖洋洋的。
照片上的“喜怒哀樂”非常具有他們的個人特色。
信一屬于那種靓而自知的人,他比曾經的模特四仔還有偶像包袱,面部表情一點也不誇張,每張照片都像開屏的孔雀一樣耍帥。
“喜”是挑高一側眉毛,半勾嘴角,眼睛裡噙着的倒不像是喜悅,而是勾引。
“怒”是微皺眉毛,輕微低頭擡眼看人,淩厲的眼神中帶點殺氣,甚至還迅速地掏出了蝴蝶刀,反手比劃在側臉。
“哀”起來五官也并不誇張,眉頭向上,嘴角向下,眼睛不直視鏡頭,一副黛玉更名改姓别具風情的神态。
“樂”倒是有了大的表情,笑得彎彎的眼睛,露出一排牙齒,清秀俊朗的面龐,嘴角兩側各泛起一個淺淺的笑弧。
好嘛,可真是個靓仔。
信一旁邊就是十二少,情緒向來外放的十二少在刻意表達喜怒哀樂上,與信一有了鮮明的對比。
他的表情是誇張的,五官是放飛的。
“喜”就已經在大大張嘴,把嘴角兩側的皮膚咧成了一對括号,“樂”幹脆是把嘴張到一個可以輕松做核酸的程度。
“怒”也說不出來多憤怒,至少與萬穗曾經看到過的那雙充滿鮮血的眼睛差之千裡。
抿起的嘴唇,牛一樣放大的鼻孔,照片上的“怒”更像是少年郎在佯裝憤怒,實則撒嬌。
至于那個“哀”,完全就是在模仿萬穗哭包的表情,可惜模仿不到位,不倫不類的哭臉,倒是别有一番獨屬于十二少的風味。
再過去是四仔,面對鏡頭,他還是有些放不開,肩膀微向内扣,是一種心理上下意識的防禦狀态,眼睛也不自覺地看向别處,不盯着鏡頭。
但是模特的職業道德還在,四仔僅靠着露出來的兩隻眼睛,一對眉毛,和一張嘴就很好的表達了喜怒哀樂。
那張“樂”其實是不一樣的,四仔骨節分明又細長的手,偷偷地比了一個小小的“V”豎在了萬穗的頭頂上,眼底滿是數不清的溫和。
而至于萬穗,
“你也不面癱啊,為什麼全是一副死魚眼的表情,喜怒哀樂呢?”
十二少把腦袋探得更前,喉嚨抵在萬穗的後腦勺,言語之間聲帶帶着萬穗一起震顫。
“喜怒哀樂在手上。”萬穗把照片舉高,“幹我們這行的,不砸了你相機已經是很給你面子了。”
躲避攝像頭和鏡頭,是特工深刻骨血的習慣,萬穗拍照的時候簡直是渾身不自在。
“什麼幹你們這行的,扔掉那些過去,你現在是我架勢堂的人。”十二少不樂意了,邊嚷嚷邊用下巴嗑萬穗的頭頂,“噗……别說,你的手語還真不錯,”
一個雙手比的心,一根中指,兩根食指交叉比叉,還有一個手背朝外的對号,也算是喜怒哀樂了。
信一:“行吧行吧,算你過關。”
他從萬穗的手裡接過照片,九龍城寨地下賭場的X感荷官藍信一直接頂号,靈活的手指翻飛,四張照片被洗開。
信一把洗好的照片背面放在萬穗面前,“來吧,買定離手!”
十二少首當其沖抽走一張,萬穗閉着眼睛随機摸牌,四仔謙讓地讓信一先選,他留下最後一張。
嘻嘻笑的十二少翻開照片,馬上垮下一張小虎臉不嘻嘻,他用真正的“哀”着看向信一:“你是不是出千了?兄弟…我怎麼能是哀呢,這一點也不符合我的氣質。”
信一回手就給了十二少一下:“喂,那是你自己選的!”
接着他又得瑟地給十二展示他抽到的“喜”:“看,我有喜了~”
四仔懶得吐槽信一,他低頭小聲地問萬穗,“我跟你換一個吧?”
萬穗拿着照片,看着正在比中指的自己,笑了一下:“沒事,這張也挺好。”
酒足飯飽後
十二少在哀傷中掏出錢包買單,四仔收拾幾個人的背包,信一突然煙瘾大發,帶着萬穗頂着月色出去抽煙。
信一靠在牆上,仰着頭快樂地吞雲吐霧,沒有燈光的街角,隻能看到信一嘴前猩紅的煙頭,一亮一滅。
街邊看起來同樣是在等同伴的人,不高不低傳來一些讨論的聲音。
“你說,剛剛旁邊那桌,桌上有一對還是兩對啊?”
“哪桌?”
“有個戴面具的人那一桌,還有兩個卷毛帥哥,加一個女的。”
聽到這裡的信一和萬穗一起豎起了耳朵。
“哦!那裡三男一女,怎麼可能有兩對!”
“萬一啊,你看那個中分的卷毛,長得那麼俊,腰還細,說不定是個,嘿嘿…”
信一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萬穗拍了拍信一的肩膀,示意他别生氣:
“看開點信一,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公說公有理,嬷說嬷嬷你,帥才能被嬷,畢竟雜食動物營養均衡。”
信一用鼻孔重重地喘了一口氣,沒有動作,忍一時風平浪靜,隻無奈這裡是澳門,不是香港,更不是九龍城寨。
萬穗對信一笑了一下,抓起信一的手,讓信一攬住她,順勢靠進信一的懷裡:
“舍命陪君子,我可以陪你演一下為你正名。”
聰明的信一馬上明白了萬穗的用意,他把萬穗摟得更緊一些,從黑暗中走出,腳步不急不緩地越過另一夥人,那幾個人的視線自然而然地盯住了信一和萬穗。
這樣的摟肩倒也算不上親密,萬穗決定演個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