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話說回來,如果不是為了跟商卓霖談生意,她壓根不會來香港。原本可以迅速結束的事情,卻因為那些錢和人情被無限拉長,意味着她在這兒逗留的時間會越來越久。
腦子裡好像一粒橡皮糖在“他故意的”和“他不是故意的”之間反複回彈,梁驚水不是那種輕易哭出來的人,但情緒壓到極點時,眼淚像隔了層玻璃,雖模糊了視線,卻總卡在喉嚨,發不出聲也流不下來。
當她翻到電話通訊錄裡“好好先生”的名字時,怯懦一度攥住了她的手,阻止她附耳去聽他的聲音。可那股不甘心,像暗流,推着她靠近屏幕。幾秒鐘後,她終于敲下一行短信,發送了出去:
-好好先生,我已經到香港了,不知您是否願意賞光一聚?水水想親自感謝您這些年來的關照與幫助。
此時離天亮不過兩三個小時,梁驚水并沒指望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回複。她輕輕阖上眼,疲勞讓眼眶突如其來地刺痛起來,不适之下微微睜開一條縫。手機亮了。
好好先生是個夜貓子嗎?困惑悄然浮上心頭。
梁驚水眯着眼盯向屏幕。
回複很快,内容也極其簡潔。
-我嚟唔到。
我來不了。
她甯願他找個工作忙的借口敷衍過去,甚至幹脆選擇沉默,不回複任何消息。這樣至少還能給她留一點時間,将失望的情緒慢慢消化。
可好好先生不過是一位懷揣悲憫的慈善家,沒有義務為“可憐”的對象負擔情緒,她清楚不該奢求更多。
梁驚水平躺在床上,任由心裡的那塊大石頭沉沉壓着,随着睡意侵襲,墜入夢境,化作另一個平行世界的噩夢。
*
翌日中午,梁驚水去便利店補齊了缺失的生活用品,返回時剛踏上樓道,手機屏幕亮起,顯示的是一個本地号碼。
“單小姐?”接通後,電話那頭的聲音低緩溫和,帶着難以抵擋的柔情。
“是我,”梁驚水下意識地攥緊了袋子裡的購物品,腳步慢了下來,“商卓霖?”頓了一瞬,似乎覺得不夠禮貌,補上:“……先生。”
“嗯,”他語氣如常,聽不出太多情緒波動,“晚上有空嗎?一起吃頓飯。”
梁驚水微微皺眉,目光掃過昏暗的樓道,一時有些摸不清他的意圖,但她仍然輕聲應了:“可以,晚飯我來請你吧。”
正好往前推進推進任務,引出一些和海運合作有關的話題。
或許是男人的氣質使然,那天索要她聯系方式的手段并不高明,他心知肚明,卻依舊從容,沒有顯出一分狼狽。
事後,梁驚水才反應過來,應該給他新辦的香港手機号才對。她甚至第一時間糾結起香港電話撥打内地電話是否會産生高額話費。可惜那時人早已離開銀行大樓附近,她懊惱自己居然在替有錢人省錢上花了這麼多心思,簡直沒出息。
梁驚水下午特地問了溫煦哪家餐廳好吃,原本想挑一家能配得上商先生身份的高檔餐廳,可一想到自己的囊中羞澀,說好的“請他吃飯”到頭來極有可能變成“他替她請他”,頓時心生無力感。
那天晚上,商宗開了一輛柯尼塞格One:1全碳幽靈跑車從轉角出現。
刹車時,引擎聲音迅速從高亢回落,像巨浪退潮,殘餘的機械震顫回蕩在耳際,梁驚水被這聲鬧挺得退後了兩步。
伴随一聲機械的低鳴,車門平滑旋轉向上展開,門内的黑紅内飾一覽無遺。
商宗斜倚在主駕駛位上,手肘擱着車窗,微微側過臉:“lady,請。”
車内有且僅有兩個位置,夜色覆在車窗上,像是鋪展的黑色織物。
梁驚水稍微收了收腿,略顯不自在,便試着開口:“我選了一家不錯的餐廳……”
“忘了跟你說,”商宗眼神停在前方,“我今晚有個臨時的應酬,那家會所的菜品不錯,你一會可以試試。”
得嘞,您的工作最重要。梁驚水在心裡暗自腹诽,眼望車窗外維港的燈火,雖說她刻意避免與旁邊那位有眼神接觸,卻清楚,他的注意力分明就在她身上。
一個紅燈間隙,商宗的手從方向盤上移開,似是不經意地落在她座椅的邊緣,到此,這個距離始終未再縮小。
直到綠燈亮起,他才慢慢将手收回。
梁驚水沒擡眼,也沒出聲點破這行為中潛藏的侵占意味。
進入會所之前,商宗笑着對她說,那一桌十個有九個是老狐狸,還有一個,也許是養狐狸的主人。他們說的随便聽聽,不用放在心上。
梁驚水隻說好。
她走在他身後,步子略微放慢了一點。恭迎的侍者躬身一聲“商先生”,随即朝梁驚水點了點頭,戴着白手套的手穩穩推開了包間的門。
剛進屋子,梁驚水立刻感覺到一雙雙眼睛像沾滿油光的探針,從她頭頂掃到腳尖,像是在給她估價。一個面孔稍年輕的人趁機招呼侍應生,低聲叮囑去拿會所最隐秘的酒水單,說要讓商先生親自挑一瓶“合心意的”。
一些夾雜粵語的話她聽不懂,商宗俯身靠近,語氣低緩地替她翻譯了幾句。男人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氣随之靠近,讓她一瞬有些僵硬。
這咬耳朵的畫面落在一屋子人眼裡,無需多言,已經是一個及格的訊息。
“商先生最近有新人啦?恭喜恭喜,靓女真系好後生啊!”那群人雙手橫疊交握,臉上透着股貓抓耗子的溫情。
商宗拉開一張偏角落的椅子,為女孩預留空間,那些狐狸們看着她落座。
梁驚水坐下後微微擡頭,看見商宗在旁神色如常,唇際噙着幾分雲淡風輕的笑意。
“帶了一個朋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