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平穩的向前方駛去,車内安靜極了,隻有宋安遠時不時敲擊鍵盤的聲音。
宋客下意識地連呼吸都放輕了,氣管似乎都變窄了,她感覺呼吸有一點困難。宋客打開書包,拿出了一套理綜卷子,強迫自己集中精力,開始做了起來。
“你小時候話不是挺多的嗎,怎麼越長大越不愛說話了。不跟爸爸說說新學校怎麼樣嗎?”
宋安遠突然的提問吓了宋客一跳,黑色水筆在卷子上劃出了一道長長的痕迹。宋客無意識地攥緊了手,抿起了嘴巴,良久才輕輕地回答。
“都挺好的。”
宋安遠歎了口氣,似乎是在可惜漸行漸遠的父女關系。
宋客在心裡默默冷笑,老東西在宋承霖和宋承安身上找不到當爹的感覺,所以來煩她了。
其實曾經她和宋安遠關系真的很好,雖然她小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爺爺奶奶家度過的,但宋安遠經常陪着自己,宋安遠的辦公室甚至還有一個專門的兒童桌,那些漂亮的秘書姐姐也經常會給自己準備好吃的、好玩的。
雖然媽媽總是對自己很冷漠,但是宋客也隻當是她在為身體不好的二哥煩心,即使心裡難受,宋客還是一顆茁壯成長的小花兒。
直到大哥考上大學那一年,她特意花了好久的時間,做了一個鮮花賀卡送給了大哥,然後宋承霖也禮尚往來的給她聽了一段錄音。
那年她十歲,那個安全溫暖但虛假的烏托邦終于碎掉了。原來媽媽不是她的媽媽,她就是個不得不接受丈夫外遇的孩子的可憐女人。
原來爸爸也不是那麼愛自己,她不過是一個長大了可以嫁出去聯姻的女兒而已,因為宋家沒有女孩兒。
原來大哥叫宋承霖,二哥叫宋承安,而自己卻叫宋客,不是因為自己是唯一的女孩兒,隻是因為爸爸為了安撫自己的妻子而特意取的名字,她就是個客人。
從那之後,她就像是一個從溫暖罩子裡,被拖出來扔到荒漠戈壁的小花兒一樣,惡意接踵而至,這些事情都在不斷地告訴她,她之前還算完滿的人生就是個笑話。
于是宋客漸漸地長出了一層厚厚的殼,縮在裡面真的很有安全感。
宋客不是沒有過期待,然後一次又一次地被打碎,所以她真的累了。宋安遠寵她,真的就是像是在寵一隻小狗。
都是随手一扔的好處,對他來說輕而易舉,這不珍貴、也不難得。
但宋客想要的,是生病的時候,他能陪着自己去醫院,是放學後,他能帶着自己去吃冰淇淋,是家長會,他能推掉那些會議,然後認真地坐下來聽老師講一講她的努力。
而不是隻有在他自己有空的時候,來找她,然後找一些當爹的歸屬感。
太廉價了。
宋安遠:“上次宋舒然結婚的時候,你不是說那家酒店的菜還不錯嗎?我買了一部分股份,等你成年了都會自動歸到你的個人基金中的。”
宋客在心裡微微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嘴角綻開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謝謝爸。”
又來了,那種期待感又來了,宋客在心底默默唾棄自己。
她甯願宋安遠一直冷漠刻薄,而不是時不時地給她這朵飽受摧殘的小花兒澆灌一點陽光。
期待,是一種微妙的暴力。
但宋客總是不長教訓。
車子到了地方,酒店的經理親自出來迎接,殷勤地把宋客父女倆帶進了雅間,端茶倒水,一路上還不斷地用各種美好的形容詞往宋客身上堆。
宋客穿的還是那身廉價的校服,一副灰頭土臉的學生樣兒。但是沒有人敢輕看她。
因為她借着宋安遠的餘蔭呢。
等菜的時候,宋安遠告訴她等會兒韓叔叔和他兒子也會來,他兒子剛回國,兩家日後還會有生意上的往來,這頓飯是免不了的。
宋客不知道韓叔叔是誰,也不關心他剛回國的兒子。她告訴自己,不過是一頓飯而已,安安靜靜地吃完就行。
然後她震驚地看見了那天她撞到的遊客,大概是宋客的表情太過好玩兒了,韓章忍不住地笑了出來。
宋安遠适時地提醒道:“宋客。”
宋客立馬反應過來了,她綻開了一個得體的微笑:“韓叔叔好,”然後看着遊客先生,宋客無論如何都喊不出來“哥哥”兩個字。
他憑什麼啊!
反而是韓章率先地打了招呼,還伸出了手:“妹妹你好,我是韓章。”
人家手都伸出來了,宋客總不能把韓章晾在那裡,于是隻能硬着頭皮伸出了自己的手。
韓章用了一種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說道:“原來你不是啞巴啊。”
宋客感覺這人暧昧地用食指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她瞬間頭皮發麻,恨不得立刻給他一拳。
可是她不能。
兩個大人在一起商業互誇,宋客隻需要負責點頭微笑,然後适當地說幾句話,一頓飯吃的宋客索然無味。
直到她聽見宋安遠說:“韓章還有兩年畢業是吧,聽說你那個學校很不錯的,等忙完這一陣子的事兒,我也把她送出國吧,你可要幫我好好照顧她。”
韓章笑着說道:“那當然了,放心交給我吧,宋叔叔。”
宋客覺得耳朵突然出現了尖銳的電流聲,她感覺宋安遠的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然後死死地把她攪在了裡面,她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地輕輕抖動起來。
她怎麼會聽不出來宋安遠是什麼意思。
宋客感覺再待下去就要失控了,她随便找了個理由,倉皇地逃了出去,躲在了樓梯間裡。然後急急忙忙地掏出了書包裡的煙盒,手抖得幾乎點不起來。
直到青白色的煙霧漸漸地模糊了她的臉,一切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