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她想象中的獨立類似幼年學步,跌跌撞撞向前走着,身後有親人們周全的保護和熱忱鼓勵,絕非眼下這種衆叛親離,茕茕孑立的情形。
天大地大,往後都隻能孤身上路了吧,還能遇到肝膽相照的知音,與她共同抵禦世态炎涼,風刀霜劍嗎?
她禹禹而行,不覺又行進了十餘裡,周圍植被更茂密,樹冠重疊,遮天蔽日,四下昏黑,仿佛重回夜晚。
一股奇特的靈力侵入神識,她趕忙落地隐蔽,小心偵查。
正北方百丈外有一座圍繞老樹布置的法陣,陣内有人,是個奄奄一息的小男孩。
她提防再遇陷阱,翼翼觀察了好一陣。
那靠坐在大樹根上的孩子秀美可愛,瞧着約摸五六歲,一頭及肩軟發比七八十歲的老人還白,印堂處淤積一點黑氣,嘴唇呈青紫色,若非中毒便是重病纏身。
冉彤将神識投放到最大範圍,沒發現其他人迹,便飛身來到那法陣前。
“小兄弟,你聽得見我說話嗎?小兄弟?”
她低聲呼喚兩遍,男孩雙眼各自隙開一條縫,看了看她又緊緊閉合。
見他還有知覺,冉彤忙問:“你受傷了嗎?誰把你困在這兒的?”
男孩再無反應,她試着觸碰法陣,指尖似火灼燒,急忙縮回。
這法陣是防禦性質的,想是小男孩的親友暫時離去,布下此陣保護他。
冉彤感覺陣法所含的靈力有些古怪,懷疑來路不正,想着走為上策,擡腳時不經意地瞥見小男孩的鼻孔淌出兩行血水。
飛出數裡,這幕畫面仍紮根腦海,越鑽越深擒住她的良知,思忖:當年我娘行善救了張家兒子,方有後來張大娘子救我的善果,足見施恩報恩都是老天賜福。今日我見死不救,恐觸怒上蒼,來日遭受惡報便悔之無及了。
她立定善念,當即旋身飛回法陣前。
男孩的衣襟浸透血水,氣息脈動若有若無,魂魄快要離體。
冉彤必須與死神賽跑,運功數次攻不破那法陣便劍走偏鋒,穿上玄鳌靈甲,用天罡真雷包裹身體後硬往裡闖。
天罡真雷媲美神力,法陣硬是被她撞開一道口子,也給了她相應的還擊。
冉彤像從刀闆上滾過,渾身上下被紮了無數窟窿,有一處擦傷貼着心脈,再偏一點管教她當場斃命。
她鮮血狂噴着摔在男孩身旁,趕緊取出一片白澤内丹吞服,配合神木牌療傷,傷口愈合得很快,心悸還持續不斷。
她有靈甲、真雷和神木牌防護仍受到緻命傷害,此陣的布置者定然法力超群。
此等高手都治不好這孩子,她真不該多管閑事。
來都來了,不看個究竟對不起這身傷。
她抱起男孩,用神識檢查他的身體,明白他為何危重了。
這孩子的靈根嚴重枯萎,患有先天頑疾,按說出娘胎前就該死了。
他家裡人一定用了很多方法為他續命,不知道白澤内丹管不管用。
她挑了一塊較大的丹片用靈力打碎,混合露水灌進男孩嘴裡,擡高他的下巴助其吞咽。
丹力迅速起效,男孩咳嗽幾聲,脈搏和呼吸明顯有力了。
“小姑娘,你真不該救我。”
他嘤嗡喘息,全然成年人的語氣。
修真界不可以貌取人,冉彤想這小男孩多半比她歲數大,忙将其放回樹根上,問:“前輩,你在這兒停留多久了?會有人來接你嗎?”
小男孩睜開雙眸,眼神馴良憂郁。
“快走吧,當心危險。”
冉彤疑惑不安,還欲詢問,一道流星般的烈焰憑空直墜頭頂。
她倒身後撤,狼狽地撞在另一棵大樹上,剛才置身的地點已被燒出茶杯大的深孔,洞孔邊緣的泥土融化成岩漿,汩汩往外冒,而近在咫尺的男孩毫發未損。
勁敵來襲,她慌忙出逃,立刻撞上一面隐形牆壁,那陣法内外颠倒,隻進不出。
再想故技重施靠真雷突破已來不及了。
空中降下一團黑雲,演化成一個身高丈餘,青袍銀甲,豹頭環眼,滿臉絡腮胡子的黑面壯漢。
他一落地,周圍草木遽然焦枯,似經煙熏火炙,枝葉化作飛灰飄零。天光大亮,冉彤卻不斷寒顫,上下牙齒直打架,教黑漢威猛的靈力和兇暴眼神鎮住了。
“哪兒來的野丫頭,找死!”
壯漢朝她揮起砂鍋大的拳頭,冉彤看不清他餘下的動作,隻聽男孩高呼:“住手!”,那筋肉暴鼓的鐵拳在她眼前停頓,拳風推着她後飛一丈又撞又摔,額頭破裂,腦子險些被震散了。
男孩緊接着喊:“阿爹,是這小姑娘救了我,你切莫傷她!”
壯漢嘴臉立變,抱起男孩,溫柔急切地關問:“萬歲,你沒事了?哎呀,可把為父急壞了。”
标準的慈父口吻,可稱呼自己的兒子“萬歲”也着實離譜。
壯漢聽男孩說冉彤贈靈藥為其緩解病痛,便施法将她拉到跟前跪下,粗聲審問:“丫頭,你給我兒子吃了什麼?”
他的修為比烈陽城的蕉鹿道長還強,功法邪門,八成是魔道高人。
冉彤急于化解敵意,老實交出剩餘的白澤内丹。
壯漢不看則矣,一看重現暴怒,掐住她的脖子,拎得她雙腳懸空,怒罵:“好哇,原來你跟那幫死鬼是一夥的!”
男孩驚忙阻止,壯漢苦口解釋:“我兒有所不知,這就是為父苦尋多年的澤獸内丹。前些時候剛到手便教幾個鬼修使詐盜去。為父帶你來這兒正為了追捕這夥毛賊。方才搜遍方圓百裡未找到他們的蹤迹,沒想到這丫頭會送上門來。”
男孩急道:“這姑娘不是鬼修,你有話好好說,休要錯怪人,快放開她!”
壯漢很寵兒子,聞言松手,冉彤跌落坐倒,已弄清原委。
張麗娘說這白澤内丹是陸山君從一名邪修手裡奪來的,此人想必就是失主了。
她揉着脖子上烏青的指印,咳喘辯解:“前輩息怒,晚輩知道您說的那夥鬼修,為首的叫陸山君,住在東邊三百裡的平崗下。前陣子晚輩遭他兒女綁架,差點喪在他們手裡。昨晚僥幸反殺成功,逃到這裡,臨行前拿走了一些财物,其中就有這白澤内丹。既是前輩失竊的,現下物歸原主,還請前輩念在晚輩救治令郎的份上高擡貴手。”
壯漢一面聽她說話,一面審視她,打斷質問:“你不是剛上了離恨天通緝令的冉家小丫頭嗎?原來躲在這裡。”
冉彤喉頭發緊,試探:“前輩想抓晚輩去領賞?”
壯漢啐道:“呸,離恨天那幫雜種比豬狗還髒,老子不屑同他們打交道。”
瞧這聲口跑不了是邪魔外道,冉彤放心同時又懸心,不敢草率發言。
壯漢又問:“你才十八歲,幹了什麼了不得的勾當被那幫雜種滿世界追殺?”
冉彤想假如能脫險,今後還會多次遇上同樣的提問,魔道和離恨天勢不兩立,不妨直說。
“晚輩沒做錯什麼,是離恨天縱容昌甯雲家害死晚輩的爹娘,又想來害我。晚輩受盡磨難,十死九生才保住性命,正想遠遁世外尋個栖身之地。”
一席話催增男孩的恻隐之心,更積力袒護她,勸說父親:“阿爹,她真的很可憐,你快别難為人家,放她去吧。”
壯漢柔聲教導:“我兒心善,焉知她沒撒謊?離恨天可惡,但他們要殺的人也未必是好東西,斷不可錯放了。”
他自有主意,喝令冉彤帶他們去陸山君的巢穴。
“待我查看情況屬實自會放了你,如若不然便送你去陰間與你爹娘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