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二娘如同以倒栽蔥的姿勢跌下九霄,恍惚了好半晌,那錯愕慌亂的神情,冉彤看了都能暫且擱置對她的憤恨。
“怎麼會……”
封二娘無措地看向吳敬軒,以為這個與她結缡萬年,被她守護幫扶了九生九世的丈夫會堅決維護她的權益。
然而這一眼将她推入更深的困窘。
假如世上有什麼東西能讓她徹骨寒冷,就是吳敬軒此時的表情。
他平靜地看着她,眼神淡漠仿若雲煙,和面對那些被吸血的犧牲者時毫無區别。
冉彤見狀明白封二娘攤上了負心漢,當事人猶在執迷,以為吳敬軒和她一樣迷茫失神,急切地靠近他詢問:“商郞,這是怎麼一回事啊,你沒跟墨池大人說明嗎?”
隻要吳敬軒點一點頭,她仍願為他赴湯蹈火。
現實卻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吳敬軒輕聲長歎,遺憾道:“毓柔,祖靈大人着眼全局,為了白澤族的将來,隻好委屈你了。”
封二娘的臉由白轉青,由青轉紅,眼中怒火漸燃,終于承認她上當了。
“我為你鞠躬盡瘁,出生入死,背叛了整個家族,背上十惡不赦的大罪,你怎忍心背信棄義!”
吳敬軒扭頭無視她,封二娘拼了命也沒在他臉上找到愧疚的影子,反被那露骨的冷漠深深刺傷。
執着的人更易受困于定式思維,她的腦筋宛如死巷,苦苦追索丈夫辜負她的原因,最後将責任歸咎給無辜者。
冉彤收到她怨毒的目光,猜到這傻女人恨錯人了,轉身向墨池疾呼:“祖靈大人救我!”
墨池正防着封二娘亂來,聞聲出擊,靈光如犄角前突,擋住封二娘的殺招,再将她狠狠頂飛出去。
“封毓柔你做什麼!”
吳敬軒疾言厲色呵責她,聽來完全不像丈夫該有的語氣。
封二娘心如刀絞,在空中穩住身形,卻沒有多餘的力氣控制表情,指着冉彤惡狠狠叫嚷:“你真要為了這個小丫頭背叛我嗎?我為你付出那麼多,憑什麼讓她坐享其成?我哪裡比不上她了?!”
墨池翻臉訓斥:“封二娘,你别得寸進尺,商陸即将成為白澤族和整個妖界的王,自然要匹配血統高貴的妻子。縱使你千好萬好,出身低賤便做不得王後。”
他戳中封二娘最脆弱的脊梁骨,疼得她眼淚上湧,狂躁質問吳敬軒:“當年你信誓旦旦說不在乎我的出身,要和我不離不棄,榮辱與共,如今都不作數了嗎?”
吳敬軒有些不耐煩了:“此一時彼一時,我身負重責,豈能囿于兒女私情。你當初承諾以夫為尊,凡事先顧全我,我才決定娶你,若是反悔,便莫怪我失言了。”
常人間過河抽闆,卸磨殺驢已夠可恨了,遑論結發夫妻。
那感受就像精心呵護,滿懷期待地培育一株靈植,等到它開花結果才發現是一棵萬惡的毒草,利用主人養護它的過程下毒暗害,積年累月,劇毒已侵入骨髓,無藥可解。
墨池提防封二娘暴怒傷人,搶先施法拘禁她。
封二娘被數十道光圈箍住,痛苦地跌倒翻滾,精美的發髻蓬散了,華麗的衣服揉成鹽菜狀,清麗的面孔不複端莊,痛楚和怨憤扭曲了她的五官,淚水汗水浸花了她的妝容,俨然一個錯亂、可憐又無助的瘋子。
吳敬軒草草瞟她一眼,不是逃避,沒有不忍,隻流露出不加掩飾的厭惡。
封二娘沒注意到他這個眼神,冉彤卻看得清清楚楚,義憤像炸藥在心中燃放,估計自己的假面維持不了多久了,幹脆搶占先機,掏出一張鴻蒙震爆符擲向這黑心賊。
爆炸聲響,空間晃動兩下,吳敬軒咳出口鼻裡的煙塵,見身前墨池為他構築的護盾被炸出斑斑裂痕,若慢半拍他鐵定粉身碎骨。
差一點功虧一篑,他後怕得直冒冷汗,随即和墨池同時覺出異常。
冉彤已被墨池的靈光抓住,風暴随着他的怒吼襲來,刮得她毛發倒豎。
“你不是翩翩!”
冉彤不必裝了,恢複真容,兇狠地回瞪他。
吳敬軒和封二娘都很驚詫,封二娘醒悟:“童姑娘,昨晚夏爺身邊那個小丫頭就是你嗎?”
原來老鬼姓夏啊。
這意外的收獲讓冉彤短暫分心,弄清了一些疑團。
古人說“長嬴為夏”,怪不得紫煙散人會将他命名為“長嬴法師”。
等等,相傳那極惡魔星也姓夏,老鬼和他生活在同一時期,同樣是千年前被離恨天鎮壓,難不成就是同一個人?
駭人的猜測比眼前的險境更令冉彤驚悚,她旋即否定。
老鬼人品那麼好,又不近女色,不可能是那魔頭。夏是個大姓,巧合罷了!
她迅速收回注意力,不怯場地挑釁:“沒錯,本小姐叫冉彤!有眼無珠的壞蛋們,被人愚弄的滋味如何啊?”
“該死的丫頭!”
吳敬軒躁怒地立下殺手,右手為刀朝她當胸劈出一發光刃。
冉彤穿着玄鳌靈甲,配合神木牌,成功擋下這一擊。
“死丫頭,皮還挺硬!”
吳敬軒兇狠補刀,冉彤及時斷喝:“我死,武翩翩也活不成!”
墨池立即攔住吳敬軒,竣急質問:“丫頭,你又想耍什麼花招?”
冉彤進來時已想好後路,淡定冷笑:“我那前輩,就是你們說的夏爺,為我和武翩翩締結了魂契。我若死了,她馬上跟着魂飛魄散。你不是指着她和姓吳的配種嗎?到時看你上哪兒去再找一頭母白澤!”
強勁的靈力猝然砸倒她,将她的臉狠狠往泥土裡按。
“可惡的丫頭,本王遲早碾碎你!”
墨池說“遲早”,就是不敢立刻行兇的意思。
吳敬軒提出質疑:“大人,這丫頭異常狡猾,我看多半有詐!”
冉彤忍痛格格冷笑,表現比他形容的更奸詐。
“是前輩命我冒充武翩翩的,否則我哪有這個膽啊。”
按正常邏輯,事情應當如此。
墨池知道老魔的身份背景,深信他會這般謀劃,靈光架起冉彤,再狠狠捏住。
“小丫頭,别以為有夏炎撐腰就能肆無忌憚冒犯本王,今日你倆都得死!”
他的名字叫夏炎嗎?
冉彤被捏得呼吸困難,但想到老魔,希望就像不滅的燈火熠熠照耀心間。
這麼多大人物都忌憚他,他的實力絕對遠比她了解的多,定會來解救她。
此時天罡罩已有效克制住吸血法陣,夏炎将大部分心思轉移到如何突破禁制,進入空間碎片上。
試過多種辦法都不奏效,又遲遲不見封家兄妹回轉,他臉上平靜,内心已像冰層下的海水,暗流洶湧。
且不說時間長了吳敬軒會實現陰謀,就是自己這邊進去的人有個三長兩短也夠他難受的。
封無牙也很急,派封六郞來問過兩次。
第二次人剛走,夏炎突然收到來自裂縫中的神識傳音。
“夏炎,把翩翩交出來!”
墨池強勢威逼,順道以武力施壓,白色光波如天河傾落沖向夏炎。
夏炎施法抵禦,雙方剛好勢均力敵。
這妖靈不愧是傳說中的英雄,若全力出擊,以他目前的法力多半打不過。
他很關心冉彤的生死,努力掩蓋住心思,鎮定回應:“墨池,我也正想找你要人,你先放了我那小輩,我就把你的人還給你。”
縫隙深處湧出更強烈的白光,冉彤的身影出現在光芒深處,正被無形的力量捆綁,表情十分痛苦。
“丫頭!”
夏炎出聲呼喚,腔調不小心染上焦急。
一千年前他失去了一切,愛徒、摯友、擁護他的人民,這些重要的人向他傾注愛戴、信任與支持,最後都因他而死。
他為此愧疚、懊悔千年,時刻引以為戒。